赵琪笙脸一懵,一看就是要憋着干大事,果不其然,突然撤后一步朝观众鞠了个躬:
“大家好,我叫赵琪笙!”
梅若瑶到这时候已经没半点脾气,由着赵琪笙来,一副艰难老父亲的样子:
“报诸葛亮的名儿啊。‘山人诸葛亮,等候翼德张。’”
接下去就是赵琪笙学,梅若瑶唱,一直从“心中恼恨诸葛亮”磕磕巴巴地唱到“老张就为着你来!”最后逗哏甩个“我没惹你呀!”的包袱,演出就此结束,演员鞠躬下台。
台下掌声一片。
这么久没见面,想着去后台跟大家打声招呼也是应该的,于是等到观众们走完了,薛青青熟门熟路地就摸到了后台。
她进去的时候正听到大家在说今天在台上的活如何如何,她是真没偷听的意思,但又觉得这时候敲门进去打断不好意思,只好站门口等着,结果没多久就被也往后台来的赵琪阮发现了。
“呀,青青,你在这儿?怪不得我刚才没找到你呢,你来得正好,快进来啊!站在门口做什么?”
就算薛青青不主动来,赵琪阮其实也是正想去请她过来的,这么久没见,可不得来问候一下?再说他们正缺一个圈外人能站在观众角度上客观评价一下他们的演出,以求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既然如此,薛青青就跟着赵琪阮走了进去。今天的演出阵容和她上一次来看的不同,自打裴霆一走带走了一批人,剩下的两个队就合并成一队,刚开始还每天保持演出,很快就发现这样既没什么观众,演员们也坚持不住,于是改成了一礼拜只演周五、周六、周日三天,一共六场,姑且还能撑得住。
只是薛青青不认识他们,在座的各位可都是认识她的,见过的告诉没见过的,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玩弄了大师兄的姑娘,大家眼中都是仰望神灵的眼神。
“青青!你来得正好,刚刚在台下看我们演出了吧,感觉怎么样?”
宋元鸣一见薛青青也是眼睛一亮,何况他还是唯三知道薛青青其实是他们的隐形投资者的人,热情中又隐藏着一股尊敬。
反倒是周秦榆对于薛青青的到来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以至于很想看他有所反应的师弟们都很失望。
唯一的反应,只是见她来了,客气礼貌地从身边拉出一张椅子。
薛青青这就却之不恭地坐下了,对身边的宋元鸣、梅若瑶、赵琪阮,以及各位演员认识的不认识的,包括赵琪笙都打了一遍招呼,反倒是身边的周秦榆,倒像是忘记了他的存在。
“我刚才在台下看了,大家真的演得都很好。但是……”大家都认识这么久了,也不必太光说场面话,她也很诚实,“就跟我之前的感觉一样,总觉得……有一点点和时代脱节了,包袱,太老了。”
这回她说得甚至比之前更诚实。
原本关注点还在她和他们大师兄身上的大家一听都愣了。
他们是真没听过这种评价,说他们节奏不好,说他们台上经验不足,这都是有的,可说他们和时代脱节了,包袱太老,这种评价就很新颖。他们学相声学的不就是继承传统吗?继承的当然是经典的、流传有序的相声,他们学好就够了,哪敢随意变动?
唉,其实吧,最初他们刚进来学相声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这种疑问,为什么要一直说这些前人都早已经说烂的段子?师父便告诉他们,先把基本功学好了会说上几十段传统相声再来想这些,后来就慢慢明白,这说相声难,创新相声更难,更别提创造了,创新的是大师,创造的是艺术家,他们,只不过是个继承者罢了。
要说薛青青是第一次当面见到赵琪笙,那赵琪笙就更是第一次看见她了,结果一见面就听她一外行人对自家买卖这么评头论足,少班主心里还能平静吗?
“一个新包袱的发明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要搬到台上的一切言语和动作,都要经过台下无数次搭档之间的磨合,这些话你一个外行人说起来轻轻松松,可远没有你想象的这么简单。”
是啊,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要说是杂耍舞蹈什么的艺术形式,观众在欣赏那十分钟的时候也能明白演员十年基础,可是相声演出看上去那么轻松自然,哪个观众又能明白他们练功的不容易?还以为他们轻轻松松地就能把钱赚了,就更别说感同身受了。
“唉,是,是我不懂瞎说了。”
薛青青必须承认自己的错误,这话说出来不仅显得外行,还容易招人烦,她说完讪讪一笑,就不敢再瞎说话。
不过,没想到赵琪笙在台上看着是奶乖奶乖一大少爷,下了台其实是能拿主意的少班主,他们相声演员好像都是台上一副面孔台下一副面孔,而且还容易走极端,受教了受教了。
各位师弟看到这里也没等到他们想看的场景,反而还等到了班主少爷说教,仿佛师父在世……哦不亲临,这就更失望了,没有大师兄和姑娘的对手戏,那他们还看什么戏?
溜了溜了。
师弟们慢慢三三两两离了后台,只留下几位台柱子,剩下的几位看着薛青青此时的样子多多少少有点尴尬,赶紧插科打诨:
“哥!你就是这么认真,人家好心给我们提意见,被你这么一怼以后还敢吗?”
也就赵琪阮大小姐的身份能这么没大没小地说少班主,所以这时候这个角色也只能她来承担,要说这只要和相声沾边的,哪个不聪明?哪个不反应快?
“青青你别听我哥的,他这人太直,说话不过脑子,你现在住哪?我让宋元鸣送你!”
赵琪笙默默咳了一声。
他又做什么事惹到自家妹妹了?说自己直?直不好吗?难不成非得像梅若瑶那样的才好?
突然被点到名的宋元鸣稍稍有点没反应过来,随即赶紧站起来,眼底却好像又在打什么主意:
“哎呀小师妹,好咧好咧,我知道了,我会送青青的啊你放心,那我们大家也都各自回去吧,走喽……”
大家伙到了大门口,宋元鸣说什么都非要看着赵琪笙带了赵琪阮回家才肯走,梅若瑶很费解,但当着面还没拆穿,等人走了才问:
“宋天铭,你又打什么主意呢?”
一听宋天铭这个本命薛青青就有一点特别的心理活动,不过都压在心底,还是听他要说些什么。
“哎呀,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有些关系当着人多的面不能细说,我们得给人家留空间啊。”
宋元鸣使了使小眼神,灵活地示意了一下周秦榆和薛青青两人,梅若瑶忽然醍醐灌顶,一下子又想起那一天自己看到的那两条朋友圈。
也看星天也看水,星天尤近水亦远。
……
虽然回来以后好几天他都公报私仇折磨自己,但是,很值。
师侄啊,你这对着那么大好景色只聊人生聊理想的师侄啊,作为师叔的自己可不得多操点心?
“噢,对了,我听说三里屯我们常去的那家酒吧最近来了个新脱衣舞娘,身材辣的呦……一起吗?”
身为三里屯小王子的宋元鸣当然是说好了,拉上梅若瑶的手俩人就跑了,一溜烟儿飞快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以为他们俩人这是要私奔。
车上。
气氛……有点沉闷。
薛青青对俩人的关系还停留在上次不小心引起误会上面,周秦榆则停留在好心的师叔梅若瑶向自己点明人家姑娘觉得他太有距离上面。
都不好解决啊。
很棘手啊。
连开个口都很难。
从薛青青报了酒店的名字两人就没再说话,简直跟打车似的,不过就连出租车司机都应该健谈得很,更何况他还是个说相声的,他得发挥一下职业特长,嗯。
周秦榆酝酿了半天,终于……开始进行汇报演讲:
“这两天,我们大概把节目表都安排了出来,每个人演什么,什么时候演,尽量往人性化了去安排,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天天都演,一周三天,一天两场。现在人少了,要是还想像以前那样勤,一开始大家还能撑一撑,没多久就把精力给耗完了,还是这样轻松一点,能喘口气,才能长远些。”
薛青青坐在副驾驶上,点点头,嗯了一声。
周秦榆目视前方,继续说:“说实在的,以前啊,大家是真都没想过未来,一个个都跟孩子似的,现在也好,都有了危机意识,一夜之间多少长大点,也都懂得团结一心为元禄社的未来着想了。”
薛青青再点头,但这回点完头以后犹犹豫豫地问了一句:
“你……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四九城的夜是真好看,北平的时候有北平的好看,现在有现在的好看,不过最好看的,还得属四九城的人。
京城里的男人,总是能无事时慵懒闲适,遛个鸟儿盘个串儿,有事时独当一面,妥妥帖帖从从容容。
周秦榆侧脸一笑,在夜里好看得像海底明月。
“你投了资的,当然得让你知道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薛青青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好半天才记起自己的那五百万,抬手一笑:
“嗐,你不说我都忘了。”
“这都能忘?”笑意又杂进一丝惊讶,嘴角勾得更起,“得,看来下次缺钱要多跟你借,反正你都忘了,也用不着还了。”
什么嘛,她又不是冤大头,她在大部分时间里还是很节省得好不好?她不喜欢跟人借钱,也不喜欢别人跟自己借钱,但凡要真借了,那就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她嘟囔:“我本来就没打算让你还嘛……”
也不知道周秦榆听见了没有,车内的空间,要说没听见还真不太可能,多半都是装作没听见,过了会儿,他又说:
“对了,师父师娘那边,我已经跟他们解释过了,说清楚我们的关系,让他们别多想。”
“真的吗?啊……那就好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