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丫的婚事(1)
王海滨2019-07-22 16:131,811

  一

  很长一段时期,我们县前进食品厂坐落于县城西北方向,面南背北的一块高地上,负责全县人民需要的各式点心,有月饼,有沾了糖粒的江米条,有裹了白芝麻的蜜饯,有各种动物形状的饼干,还有核桃酥——我不喜欢核桃酥,因为颜色像婴儿的大便,口感也不好,但祖母爱吃,床头的小匣子里一年四季放着酥饼。前进食品厂制作其他点心没有什么预兆,但只要一制作月饼,就会有独特的甜香味道飘逸出来,满城芬芳,预告着某个重要节日的到来。然后大街上的行人都面带喜色,开始大包小包地购物,一些鱼啊鸡啊鸭啊开始发出凄厉而绝望的绝唱。

  放学铃声响过以后,猪肉荣刚走出教学楼,就站下来,仰起头来,使劲吸溜胖鼻子,而后断言,月饼厂开始制作月饼了。

  “前进做出来的月饼是不是带一股屎味?”我问。

  “我知道,你,你,你不愿意过节,你说,说,说,有屎味,嗯,就有屎味吧?即使,屎味,我,也,也,也愿意过节。”猪肉荣嘻哈着说,他是结巴。

  这是1987年的中秋节前。

  中秋节和春节是我最不愿意过的两个节日,因为一到这个时候,我就要化身为父亲的“友好大使”,去给一些达官显贵们送礼物。父亲说,这是礼节,礼尚往来嘛,但是,总是礼“去”,不见礼“来,来跑腿磨鞋不说,很伤自尊!所以每到这两个节日,我就愁眉苦脸,我就想办法不在家里多停留,除去吃饭睡觉,能不在家呆就不在家呆。猪肉荣曾问过我:

  “对了,你爸爸,是不是,真,真,真想想当局长?”

  我说不知道。

  “不当局长干嘛,干嘛,干嘛,那么巴结人啊。我爸爸,就,就,就,从来不这样,低,低,低,低三下四地,求爷爷告奶奶!你爸爸可,真,真,真,真行!”

  “能不能不放屁啊!”

  “呵呵,我,只是替,替,替,你们家觉得窝囊啊!”

  这是我最不愿意听到的,猪肉荣就是一头猪。我加快了步伐,猪肉荣识趣地住嘴跟上来,走着走着,又问:

  “到时候,到时候,还是按照老方法办么?”

  我点点头。

  猪肉荣一阵坏笑,声音像极了一只挨宰的鸭子,笑着笑着,猛地打住了,歪过头来:

  “你,你,你昨天,说,说,说你们家正在进行,进行战争,到底啥,啥,啥战争?”

  “我挑起的战争。”

  的确,那个节日期间,我们家“硝烟弥漫”,“战争”此起彼伏。

  二

  我家在县政府大院“内陆地区”第三排,那一排房住了四户人家:

  第一户,是一位姓信的寡妇,住了两间房。信寡妇的丈夫曾是县府办公室小车班的司机,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载着某位领导去乡里调研,回来的路长遭遇车祸亡故。信寡妇很会收拾自己,天天一身清爽,说话先带笑。她门前种了几株月季花,一入夏就开出粉红夹杂粉黄的花朵,妩媚妖娆;后来,信寡妇热心地给这一排的每一位住户都插活了一株月季,使得这一排家家门前红艳芳菲。不过,她屋子里经常会传出嘤嘤哭泣,白天还好,晚上甚是瘆人;

  第二户,是一对新婚夫妻,也是两间房。丈夫叫尚小海,在民政局负责离婚登记。据说很会做离婚调解,祖母经常会探听到诸如某某某某经他说和破镜重圆的消息。但尚小海只会调解别人不会调节自己,家里三天两头战火纷飞,小两口拳打脚踢,物件被摔的漫天飞舞,瓷器物件、玻璃制品隔几天就换一批。祖母看着着实心疼,捣着小脚去给建言献策,于是他们家的易破碎物件均被塑料制品代替;物件不再被损,尚小海的小脸上却经常披红挂彩,这下祖母躲在屋里不出来了,一个劲的嘟囔说盆破了补,碗破了换,脸破了咋办呢?不能再把这个也换了哦——直到他们的爱情结晶尚贝贝出世,街坊四邻才不再经常被他妻子小母狼一般的嚎叫惊悚;

  第三户,就是我们:父母双亲,三位如花似玉的姐姐,一年四季穿斜襟布衫、裹着小脚走路却铿锵、永远干净利索的祖母。我们家是三间正房,一间是父母卧室,两间是客厅,其余人等均住在又矮又小的五间南房。

  里面还住了一个八口之家,人员更为复杂,但他们临街另开一门,所以不免生疏。

  我经过信寡妇的门前,趁人不备一把撸下最灿烂的那朵月季,刚藏在书包里,就见尚小海脸色铁青的摔门而出,我刚想叫尚叔叔,一个塑料盆随即从屋里流星一般旋转而出,稳、准、狠地砸在尚小海后背上,我立刻噤声,快步走向我们家厨房——我们家的猫不谙世事,有一天大摇大摆经过“战火纷飞”的尚家门口,就惨遭里面丢出来的“流弹”袭击,一声尖叫窜上了墙头,自此再也不从他家门口过。祖母由此告诫说,但凡嗅到尚家“硝烟弥漫”,趁早溜之大吉,以免受牵连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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