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的维新(11)
王海滨2019-08-04 19:252,753

  1988年春节过后不久,金美云老师再说到老孟,语气就更加尖酸刻薄了:

  “哦要,这个老头,太不近情理来!这一届要是能出好成绩,才叫老天爷不开眼呢!不信,咱等责(着)瞧。”

  一边说,一边不住的呸呸吐唾沫,仿佛刚刚吃了一口狗屎。

  金美云老师之所以怨气冲天,是因为老孟突然向学校提议二班的英语课改由丁如岱老师教,而不再让她金美云继续担任。

  丁如岱老师是前年毕业于山东大学外语系的年轻男老师,面皮白净,笑容灿烂,说话爱耸肩膀,很有洋“范”,学生都愿意上他的课。

  “没听出来吗?全校就丁老师的英语发音没有地瓜味儿”学生们一边耸着肩,一边说。

  学校领导也都在关注丁如岱老师,因为他是学校唯一穿牛仔裤进课堂的老师。据说,就丁如岱能否穿牛仔裤上课,校委会还专门召开专项会议进行研究。会议由第一副校长陈长田主持。陈校长是个秃子,为了避免“走光”,终年扣一顶深蓝色帽子。1988年春季植树造林,他带领我们去城外植树,一阵大风迎面刮来,宝贝帽子随风起舞离他而去,使得我们有幸一睹“庐山真面目”。事后,“晕子”王松林说,陈校长可真是聪明绝顶,名副其实的一毛不拔啊;韩玲则说,她正往坑里填土呢,蓦然一道亮光从眼前一闪而过,晃的眼晕,仔细一看原来是陈校长光着脑袋跑着去追帽子,那脑袋可真叫个亮啊。缺毛少发的陈校长说话爱带口头语“我说”。

  陈校长首先发言:“我说,为人师表怎么可以穿牛仔裤这种奇装异服呢?我说,应该提醒小丁老师一下,我说年轻人不知道深浅,我说我们有责任关心他,帮助他。”

  分管后勤的刘副校长说:“穿这样子怎么可以教好学生呢?”环顾一下,并无人应和,只好自问自答:“一定教不好。”

  刘副校长说完,偷偷拽拽邻座毛校长的衣袖,问牛仔裤是什么样的?——他久居后勤,鲜于抛头露面,所以还没看到丁如岱那件行头。毛校长喝了一口茶,小声告诉他,牛仔裤也是裤,就是耐穿一些,再有,就是裆部兜得紧了点。刘副校长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嘟囔说:

  “那走路不磨的荒啊?”

  毛校长知道刘副校长所说磨得慌的位置,但他没穿过,还真不知道怎么个磨法,所以眨巴眨巴金鱼眼,无言以对,

  教务主任“鸬鹚”伸着长脖子,神情凝重地说:“学高为师,人正为表,为人师表就是要以身作则,怎么可以这样张扬个性高调做人呢?高调做人了,学问势必会做的低调!”

  但毛老师为首的几个少壮派领导表示对“鸬鹚”等人的话不敢认同,他们力挺丁如岱。

  毛老师喝了一大口茶,把嗓子润到最佳状态,说:“为人师表,关键在教学质量,在为人处事,小丁穿条牛仔裤,就证明他是流氓吗?笑话!教的不好,一年四季披个麻袋片子,也不能说明为人谦虚教学有方,只要教得好,人品正,穿什么都可以!”

  毛老师又说:“穿牛仔裤可能就是好看,咱们这里没有人穿,是因为咱们这里落后,说不定过几年,满大街都是牛仔裤,你能说满大街都是流氓吗?”

  毛老师还说:“要是可以,我还想穿呢?我也成流氓了吗?我流氓谁去?无稽之谈。”

  刘副校长凑近毛校长,小声插科打诨:“你想穿是因为你老了,不怕磨吧?”

  毛校长嘿嘿直乐,金鱼眼突突直跳小声地说:

  “哪来的老,越老越锋利的。”

  ……

  一番讨论后,校委会一班人默认了丁如岱老师穿牛仔裤出入校园和课堂。

  ——我们毕业以后,丁如岱老师被省城一家私立贵族学校高薪聘走,很快娶了一位省城姑娘,在美丽的泉城济南安家落户。这也是后话。

  穿着修长牛仔裤的丁如岱老师站在了二班的讲台上,讲课风格和金美云老师迥然不同:语言风趣幽默,妙语连珠,教学当中会借助好多教辅材料,或幻灯片,或图片,或画报,课堂气氛调动得异常活跃。几节课下来,所有同学一致认为英语并不是枯燥乏味绕嘴拙舌。天生大舌头的王松林此前对英语已经彻底绝望,破罐子破摔,将其打入冷宫,现在的兴趣却如春水般高涨,拎着破盆去食堂打饭,说是去“eat”;回宿舍睡觉,先是来一句“go to the palace”,去干什么呢?“go to bed ”;以往上英语课被他定为补觉的最佳时机,现在发言比谁都积极,频率之高把“假积极”昝心煜都比下去了。

  丁如岱不但挽救了二班的英语,还引领了全班的时尚风潮。我去济南舅舅家走亲戚,强取豪夺地把表哥的一条牛仔裤据为己有,成为全校第一个穿牛仔裤的男生,博得了全校女生的注目和追捧,另我得意非凡!那条牛仔裤一穿就是三个多月;而班上的风云人物成洁莹则成为全校第一个穿牛仔裤的女生,再次站在了引领全校女生时装潮流的前列。

  杨姝没有能力购买牛仔裤,但羡慕极了那种笔挺的感觉,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每晚睡前都把裤子叠放整齐,压在枕头底下,硬硬地压出裤线,这样第二天,裤子就能保持一上午笔挺的姿态。她还爱模仿丁如岱老师耸肩的动作——每当她一耸肩,岳增林就会很认真地说:

  “可怜的孩子,又抽风了。”

  ——高中毕业多年以后,我们偶然相聚,说话期间,杨姝不时耸动双肩,更加标准和欧化,已经完全没有了模仿的痕迹,但还是遭到了我和马文修的善意取笑:你肩膀还是经常会抽风啊,看来只有北京同仁堂的膏药能治,改天我送你一打,保准治好。

  那次聚会上,在外企工作的王松林则说:

  “现在想想,多亏了丁如岱老师,要不然,我真的就放弃英语了,也就没有我现在了。”

  金美云老师一直看不惯丁如岱,总说,一个大男人整天把屁股蛋子兜那么紧,兜给谁看呀?没劲!或者是,年纪轻轻教学没有经验,就靠这些歪门邪道的招数招惹小女孩儿们喜欢,这算什么老师啊,能讲出什么好东西吗?

  丁如岱替代她担任我们班的英语老师后,金美云老师更是随时随地释放愤怒:

  “小白脸没有好心眼来!这个老孟是鬼迷心窍啊,凭什么不让我教呢?我的授课有错吗?十多年来不都是这样教的吗?有谁说不好吗?”

  同时不忘抨击老孟:

  “安安稳稳退休不得了吗?还想改革教学?不晓得早干嘛去了?也不看看岁数!哼,早晚会鸡飞蛋打!鸡飞蛋打啊,走责(着)瞧——哼!”

  的确,此前学校里还没有人对金美云老师的授课说三道四。当老孟提出来更换老师的时候,毛校长就抚摸着脑壳,大眼泡眨巴了又眨巴,颇有疑虑地这样说。但老孟随即就反问了一句:

  “有谁说过金老师教的好吗?”

  毛老师不语了。因为,的确,也从没有人说金美云老师英语教的好。

  老孟说:“我想给这届学生有用的东西。”

  毛老师一脸迷惑:“有用?分数有用啊。没有分数怎么上大学?分分分,学生的命根啊。”

  老孟沉思片刻,解释:“对孩子们以后也能有所帮助的。”

  毛老师还是不明白,但班主任有权利调换各自班内的任课老师,所以也只有默许。不过,另他想不到的是,老孟不仅更换了英语老师金美云,还要更换生物老师汪晟清和地理老师姜文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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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夕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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