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的维新(10)
王海滨2019-08-04 18:002,337

  高一二班没有按照学校常规分组,在全年级掀起一股轩然大波,很多班级的学生都想效仿,但是都被各自班主任毫不客气地给回绝了。

  我们全班同学都兴奋异常。无论在走廊、食堂,还是在厕所、洗澡堂子,遇到其他班级的同学,都把头仰得高高的,牛气冲天,俨然脱胎换骨,由奴隶到将军,高人一等了,而他们却还愚昧地心甘情愿地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不过,我还是比较清醒,权衡再三,分析利弊,向毛氏兄弟透露说,姜还是老的辣,老孟就是阴险:自己在学生面前落了好人!混蛋却让他们的父亲当了。如此一提醒,毛氏兄弟频频称是,对我佩服地更加五体投地,还不失时机地向班内同学传达这样一个信息:千万不能被老孟的一次妥协所蒙蔽,他的狡诈还在后面呢。

  果然,寒假期间,老孟要求我们补课,一直补到腊月二十九上午才放假,并要求初三就要回校开课。老孟说这是学校要求。

  毛氏兄弟说,这个规定也是多年前老孟建议学校制定下的。

  我们无言,无奈。

  1988年春节与以往没有什么两样。

  大年初一早晨,几个同学相约去给老师们拜年。本以为老孟回济南过年去了,谁想经过他家时,却发现没有上锁,毛氏兄弟强拉硬拽地簇拥着我推门进去,地上有星星点点的爆竹碎片,一个比我们年长几岁的青年正站在院子里望天出神。我们怯怯地问孟老师在家吗?青年人扫了我们一眼,那凛然的眼神立时让我们断定,这是老孟的儿子。

  “爸,你学生!”青年说完扭头向院门外走去,似不屑与我们为伍,又像对我们满腹仇恨。

  老孟应声从屋内走出。依然是那身服装,只是脸堂刚刚刮过,没有硬胡茬——老孟是一个不注意修饰的人,三年中,衣服就那几套:灰色和深蓝色的中山装,几件款式颜色都一样的老头衫,常年穿军用胶底黑面的布鞋;有年冬天,新添了一件棉袄,尺码稍大,外衫都罩不住,露出了底边。

  老孟的房间和外面没有多大区别,阴冷的很。桌子上仅有一盘炒熟的葵花籽。

  “夜里炉子灭了,刚点上,嘿嘿。”

  我们怯怯地搭讪,问为何没回济南过节?

  “正月初三不就上课了吗?回去怕回不来,在哪里过不是过啊……”

  话音未落,院子里传来他儿子的声音:“爸,我回济南了。”

  老孟急忙起身,等走到屋门口的时候,他儿子已经转身出了院子。

  老孟的夫人是济南趵突泉啤酒厂的会计,两个儿子也都已成人。除了这个儿子之外,我们没见过老孟其他家人。班里的音乐委员牛小霞有一天突然说老孟的爱人来了,到了晚上,就有两个女生一起陪学习委员杨姝去老孟家送作业,目的是想看看孟师母,但是未果。

  孟师母来去匆匆。

  学校管财务的方老师是一个肉墩墩小个子女老师,夏天爱穿一件橘黄色的裙子,露出白白胖胖的小腿儿,人称“橘子”老师。“橘子”老师腿短,走起来却飞快,又因体胖,恰似橘子在滚动;她说话也快,叽里咕噜,你还没有听明白张三如何如何呢,她已经扭头说李四昨晚又把老婆打的满院子找牙最后在丈夫的鞋窝里找到了你说她丈夫常年长脚气会不会也传染给她的牙呢……

  方老师说,每个月老孟前脚出财务室,后脚就进邮局给家里汇款。

  “真是一个顾家的好老男人。”方老师总结说。

  但和老孟住邻居的金美云老师则不这样认为:

  “你们晓得,要是顾家的话,家人能这么疏远一个老头吗?是不是哎?老头不顾家的。哎——”

  金老师是上海人,我们班的英语老师,虽久居齐鲁,却没被同化,一口标准的吴音软语。我们班有个叫昝心煜的男同学,外号 “假积极”,因为上课特爱回答问题,老师的问题刚出口,他就高高地举起手,有时候,举手的同学多,他几乎欠着屁股,半站着。态度积极,表现机会就多,几乎每堂课,他都有机会回答问题,唯独在金美云老师的英语课上,即便他把胳膊伸得两倍长,金美云也不点他回答问题,开学两个月后,暂心煜忍无可忍,没等点名就站起来,撅着大嘴,说手都举半天了,怎么就是不叫他回答呢?金美云老师很是迟疑,盯着花名册,说:

  “这个,你叫什么心什么?”

  大家恍然,“假积极”不被点名是因为名字中有两个字金美云不晓得。

  金老师的丈夫汪老师也是上海人,教授生物课,其时人已五十开外,身材却打理得比年轻人还好,无大肚腩更无赘肉,硬硬朗朗;一双尖足皮鞋,常年擦得锃明呱亮,无半点尘埃;洁白的衬衫,四季结鲜艳的红色领带。在八十年代,这身打扮不仅仅在学校,就是在全县城也屈指可数——如果你读过老舍先生的《四世同堂》,熟知其中那个大赤包的丈夫冠晓荷的话,就很容易想到汪老师的神态,因为汪老师象极了那位冠先生,包括鼓掌的动作都极其神似。

  老舍先生这样描述冠晓荷鼓掌:“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敲击左手的掌心。”

  在高一学年的教师节晚会上,我看见汪老师鼓掌的时候,就完完全全是这个样子。

  金老师夫妇很会生活人:小院打理的一派井然,有花有草,花是玫瑰——一度被我们认作月季,经过金老师细细讲解,才明白金家的花虽然和学校花坛里的花看上去一样,实际却天壤之别,一个是月季一个是玫瑰——同学们都说金老师是一个特别好的人,因为在讲解玫瑰和月季区别的时候特别有耐心,吴音婉转,循循善诱,剥茧抽丝,大家都一致认为受益匪浅;还有两杆竹子,竹子根周围是郁郁葱葱的薄荷;我们每次去老孟家经过金老师家的时候,都会听到里面传来好听的英文歌曲,悠扬弥漫,仙乐飘飘。

  音乐委员牛小霞总是很陶醉地描述:“真好听——怎么就那么好听!——。好听死了。哎——真是好听啊——!”

  牛小霞喜欢唱歌跳舞,但不喜欢语文,遣词造句的能力尤差,被蔡老师钦点不会写作文的七个同学中就有她,也唯独她坚持周周补习,从未缺勤。补习来补习去,她最爱用的形容词还是“好”:

  “……真好吃。”

  “真好看……。”

  “……真的好喜欢。”

  诸如此类。

继续阅读:老孟的维新(11)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朝花夕拾1990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