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渊的咳嗽声让华星回猛然回神,摸了一下茶壶温度,转身就要去叫人。
“不用!”闻渊伸手把人拦住,扯着袖子擦了一下嘴角。
“老毛病了,还死不了。”闻渊说完招手让华星回坐到旁边,见对方没有拒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你要知道,你的身份很特别,是花家遗孤,也是最有资格继承花家军的人,而能够号令花家军的只有麒麟令牌,所以……。”
“如果你只是想要知道当年真相,我随时都可以告诉你,但你如果想要麒麟令牌,那我就免不了得跟你多说一些。”闻渊止住咳嗽,压着嗓子沉声说道。
“麒麟令牌,有那么重要吗?”华星回想着陈录跟她说的那些话,还有那些明明存在,却始终没有露面的花家旧部,望着闻渊抿了抿嘴。
而听到这句话的闻渊,脸上表情变得有些诡秘,然后勾着嘴角微微一笑。
“天阚十六州,有十六支城防军,一军三至五千,合计六万。因起始于益州,故益州留兵一万,日出为民,日落为军,视为精锐。西沙边关驻守八年,留兵两万,一万并入镇北军,一万落草为寇。阚京城内御林卫,巡捕营,前锋营,潜兵合计一万。花家军十万大军建国天阚,如今散落各地,听命于花家亲卫,只认一人领帅。”
闻渊低声说着,在华星回愕然的视线里,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缓缓放在桌上推到华星回面前。
“你父亲早有谋划,不管这个王位上的人如何变幻,只要花家军还在,就定能保天阚百姓一方平安,而这,也是本王的夙愿。”
望着桌上荷包,闻渊还记得当年把麒麟令牌交给花见秋时的样子,连同锻造的花樱枪一起,那人沉默的拂过令牌,脸上不见欣喜,只是久久的沉默。
许是那时就已经料到了吧!这只叫做花家军的队伍,最终会走向的道路,还有自己可能会迎来的结局,所以他才会请缨驻守西沙边关,才会为此谋划八年。
即便如此,还是输给了人心的贪婪,而他虽然贵为天子,却终是连一个花见秋都保不住。
华星回望着被推到面前的荷包,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许久才喃喃的问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用吗?”花家军散了八年,它的主帅也已经空缺了八年,不过一块寒冰玄铁,叫了个好听的名字罢了。
“你太小看你的父亲,也太小看花家军了。”闻渊忍不住轻笑一声。
“那些兵,可都是你父亲当做孩子一样养出来的。”闻渊的话音才落,华星回便抬头望着他,脸上表情变幻,嘴唇喃喃的动了动,却始终没能说出话。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花家军里都是一些什么人,你跟他们共同生活了八年,别说你忘了。”闻渊这句话让华星回突然想起,西沙边关的八年,军营里来来去去的那些人,无不是孤儿和穷苦人家的孩子,甚至还有救回来的奴隶。
“这就是为什么,明明有朝廷下发军饷,但花家军还是银钱紧缺的原因。”因为花家军把那些活不下去的人都养活了,把那些在战后流离失所的人都接纳了,一年又一年,一批又一批,如同当年起义一样,前赴后继。
等到时机成熟,然后又一批批的送走,期间结下的情谊,继承的信念,还有不摧的意志,又岂是这些高坐庙堂的人能够理解的?
“你父亲总说我会是个好皇帝,可我觉得要是没有你父亲,我根本就不会想要当皇帝,也没有机会当皇帝。”闻渊望着华星回轻声失笑。
“我跟你一样,觉得你父亲不该死,可你父亲却觉得,能够保住花家军,自己其实死不足惜。”闻渊笑着湿了眼眶。
“他用自己的死,给天阚国留下了一道护国的铜墙铁壁,而我能做的却只有坐在王位上,守住这盛世太平。”
“你父亲一身草莽,却胸怀天下,英勇无畏。你的母亲贤良淑德,不管什么时候都与你父亲共进退,生死相随。”
“人人都羡慕我黄袍加身,受万民敬仰,可我却羡慕你的父母,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以一辈子琴瑟和鸣,不离不弃。”
“这个国家是你父亲打下来的,而我只是想要努力把它守住罢了,只可惜我人单力薄,也不知道还能守多久。”闻渊怅然的望着华星回,最终留下一抹苦笑。
“丫头,这个世上可以有很多个闻渊,谁都可以登基称帝,却再难找出一个花见秋。你说你想要知道真相,你说你想要麒麟令牌,现在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这令牌,你还要吗?”
面对闻渊的这个问题,华星回盯着面前荷包抿嘴沉默。
这哪里是要不要的问题,这根本就是能不能的问题。
因为这世上,也只有一个花见秋罢了。
“皇上?”陆霖走近桌旁喊了声,原本呆愣的闻渊回神望着他。
“送走了?”闻渊低声问。
“是,这会儿应该已经出城门了。”陆霖低声回应,想着不过一个宫女,多一个少一个的,根本没人会在意。
“那丫头,把东西留下了。”闻渊低头望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荷包,伸手拿过来轻抚着上面绣花,然后低声一笑。
“许是还没想通,回头想明白了,自然就会来找您了。”陆霖顺着视线也望了一眼闻渊手里荷包,小声的宽慰道。
“如果她没回来,这令牌我本打算带到坟墓里去的。”到时候管他谁当皇帝,就算奸臣当道,也能乱世出英雄,到时候花家军只需要守住一方百姓,然后择良主奉职就够了。
“花将军的女儿,可不是个会任人摆布的乖巧性子。”所以,回来是必然的。
“你这话,还真敢说啊!”闻渊抬头望着陆霖挑眉,却嘴角含笑。
“是奴才越矩了!”陆霖低头行礼,同样眉眼带笑。
“那你说,当初在山崖下把人带走的会是谁?”闻渊问。
“奴才愚昧!”陆霖态度恭敬的望着自己脚尖。
“当时相关的人都在找,却都一无所获,所以最后被认定是个意外,死讯也才得以公开,可如今看来,怕是并不简单。”闻渊若有所思的呢喃。
“不管把人带走的是谁,必然是知道丫头身份的,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将人送回来,时机踩的太好,不得不让人怀疑,对方恐怕一直都有留意阚京城动向,同时也知道丫头回来后会掀起怎样的风浪,所谓的真相,恐怕也不过就是个诱饵罢了。”
闻渊每说一句,脸上的表情便沉下一分,最后变得有些瘆人的冷。
“这件事情,王爷应该会看着办的。”毕竟当年计划万全,却被人半路截胡,王爷心里恐怕比谁都计较。
“他要真有这个本事,当年也就不会把人弄丢了。”闻渊没好气的哼了声。
听到这话的陆霖低头笑了笑,并不回应,因为他知道,这不过就是一句随口抱怨罢了,当不得真。
与此同时,华星回在热闹的西长街上换了身衣服,然后悄悄的又潜回了小越楼。
是夜,闻余宵如常的走进小越楼大门,不顾御史参奏的我行我素,引人注目的同时,也降低了周围对他的戒心。
“人在哪?”闻余宵望着迎上来的露云问。
“在房间。”露云低头跟在一旁。
“什么时候回来的?”因为不想引起不必要的关注,所以闻余宵硬是忍着入了夜才到小越楼来找人。
“酉时刚过便回来了。”露云小声回道。
“可有人发现?”闻余宵侧头望了露云一眼。
“都收拾干净了,不过……。”露云话音一顿,闻余宵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不过什么?”
“近日阚京城里探子颇多,都盯着皇城那边,怕是之前华大人从皇城离开后惹了关注,而且还有人因此盯上了新月阁和长丰镖局。”
露云微微皱眉的抬头望了一眼闻余宵,后者眼神微眯的若有所思。
“主子,华大人的身份,怕是不能再用了。”见闻余宵不说话,露云不得不开口提醒。
“嗯!你先让人盯着,我回头问问再说。”闻余宵说完便往房间里走,露云应了一声是,停在门口等人关上房门后,这才转身离开。
听到有人进门的时候,坐在窗台边的华星回侧头望了一眼,看清是闻余宵之后,她无动于衷的收回视线继续望着窗外。
这个时候的窗外迎着月光,不远地方的街道灯火阑珊,肉眼可见的热闹,却仿佛与自己无关一般,直到闻余宵走近,把窗子关了个严实。
“夜里风寒。”见华星回抬头,闻余宵低声解释道。
华星回并没有说话,只是望了闻余宵一眼,默默的走回桌边,望着桌上烛火目不转睛的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跟在后边走过来的闻余宵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陪着华星回坐在一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得华星回嗓音干哑的问了句。
“我落崖的时候,你在岭南吗?”
“在路上。”闻余宵一边回应,一边伸手给华星回倒了一杯茶。
“你知道我会落崖吗?”华星回又问。
“知道。”闻余宵把茶杯推到华星回面前,任凭华星回视线打量。
“你找了我多久?”华星回眸光微动的望着闻余宵,只见对方身形微顿,抬头回望着自己并没有开口。
许久,闻余宵望着定睛看自己的华星回笑了笑,说。
八年,六个月又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