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花家被灭门，便是朝廷的卸磨杀驴吗？”听完闻渊的回忆，华星回冷声说道。
“不是卸磨杀驴，是树大招风。”闻渊斜了华星回一眼。
“花家军是从无到有的军队，有着从龙之功，而你父亲又是个难得的将才，没有他，就不会有天阚国的今天，我也坐不上这个王位。”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如果你父亲愿意，这个王位轮不到我坐。”
“所以你就杀了他！”说这句话的华星回语气愤恨，回应他的却是闻渊一句叹息。
“我没有想要杀他，我每一个午夜梦回，都想着为什么死的那个不是我。”
“那你为什么还要活着？”这话说得大逆不道，华星回恶狠狠的咬着牙，闻渊却是面色淡然的望着她。
“因为要赎罪。”闻渊说。
当年起义，没人记得到底死了多少人，也没人知道是牺牲了多少血肉，才铸就了花家军的威名，更没有人会在意，活到最后的人都背负了怎样的枷锁。
“跟我们从山谷里一起出来的人有五百，最后却只剩下不到两百，全都成了你父亲的亲卫。从不到一千的人手，到十万大军，我们花了五年，期间战死的人不计其数，你父亲因此背上凶名，成了花阎王，而我为了养活所有人，娶了南方首富的女儿，也就是当今皇后，周妤茹。”闻渊说完望了一眼华星回。
“你利用了皇后！”华星回咬牙切齿瞪着闻渊。
“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当时的周家看出大夏将倾，而我又名声在外，且师出有名，所以他们倾囊相助，这么多年的从龙之功，周家庇荫不少，我问心无愧。”闻渊云淡风轻的陈述，让华星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骂什么好。
“后来为了给朝廷施压，将牺牲降到最低，在统一了东南战线之后，我们秘密去了北疆，当时的北疆不问世事，易守难攻，外界对北疆知之甚少，去了以后才发现，那里的人热情奔放，北疆王的女儿雅格娜更是英勇善战，智慧无双。”
“所以你又利用了北疆！”华星回打断闻渊说话，后者听到也只是轻声一笑。
“不，你错了，我一开始只想寻求同盟，但却败给了那朵高岭之花，最终在对方的帮助下借兵五万，联合花家军，长驱直入的打到了阚京城。”
“我可以为了花家军去娶周妤茹，也可以为了减少牺牲与朝廷权贵安家勾结，承诺把安家女儿迎进宫，然后里应外合打开阚京城大门，却不能在大业有成后将北疆的战神送还，即便北疆已经成为天阚国附庸。”
闻渊抬头望着华星回，面无表情的只有双眼透露精光。
“我这一生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数不多的柔软却只有给过一个人，也就是这点私心，让已经如日中天的周家和安家感觉到了威胁，所以，花家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什么意思？”华星回茫然望着闻渊，暗自将手紧握成拳。
“帝王对后宫一人的偏爱，让安家和周家觉得不安，这样的不安，在三皇子诞生后陷入极端，为了保住自己的儿子，曾经的战神成了承欢宫里最乏人问津的瑜贵妃，脱下铁甲，折断羽翼，从一只北疆雪鹰，成了这皇城里的金丝雀。”
“本是天之骄子，受万人敬仰的帝王，也在为了保住爱人和儿子的时候变得胆怯和弱小，只能对那些明枪暗箭熟视无睹，不闻不问，只求能够借此转移安家和周家的注意力，却不想，会让花家成了替罪羊。”
闻渊话音才落，华星回的脸色就变了，有恼怒，也有怨恨，脑海中的很多事情，也开始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当年西沙游族侵犯边关，天阚国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只是刚刚经历内乱，百姓还没从中得到喘息，若是再起风云，难保不会浮尸遍野，所以在西沙游族提出将三皇子送出当质子的时候，朝廷为此分成了两派。”
一派觉得没必要为个西沙游族让步，无端助长对方气焰，一派觉得送个皇子安抚西沙游族，让对方知道天阚国没有侵犯之心，也未尝不可。
“主张送人的是安家一派，不愿让步的……是你父亲。”
“当年西沙游族进犯，莫不是安家促使？”华星回惊讶的瞪大眼睛。
“你很聪明，像极了你的父亲。”闻渊听得微微一笑。
“知道是安家在背后唆使后，你父亲找到了我，自动请缨出征，一是为了稳定社稷，二是为了降低安家戒心。”
没有了花家军驻守，皇帝就等于少了一只手臂，就算三皇子继续留在皇城，没有扶持自然不足为惧，毕竟北疆天高地远，根本无需担心。
“这是当时的权宜之计，也是你父亲大智若愚的急流勇退，所以当年一战，成全的不止是我一人。”毕竟功高震主，在哪都是个不落好的名声。
难怪，华星回恍然大悟，历来武将出征必有家人留京稳定圣心，可当年父亲却是带着她和母亲一起去了西沙边关，这一去经年，若不是朝廷突然传令召回，而她母亲又却是身体不适，受不得西沙边关疾苦，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八年的时间，我看着安家和周家斗得难舍难分，双方拉锯渐渐趋于平衡，直到大皇子即将成年，立储之事也被提上日程。”说到这里，闻渊表情一言难尽的抿紧嘴唇。
“所以你才下令要召父亲回京？”华星回望着闻渊，表情十分复杂。
“不，当年送走你父亲的时候，我就没想过要他回来，这朝廷里的腌臜事，他不愿牵扯，我也不愿让他受牵连，但是罗家的背叛，成了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闻渊说完，脸色暗沉下来，却听得华星回愕然。
“这跟罗家有什么关系？”
“罗金威本是花家军出身，你父亲知道去了西沙边关就很难再回来，也不打算回来，却因为放不下我，就把罗金威留了下来，他本应该取代你父亲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却偏偏被权力侵蚀，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皇后外家富贵，作为武将的罗金威自然难以抗拒，毕竟低下的士兵都是要养的。在有了大皇子打算迎娶罗清溪的传闻后，安家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于是动了把花见秋召回来的心思，皇后有钱，而安家，有权。
“安家想要用花家军为饵，将罗金威拉到自己阵营？”华星回一想就明白了。
“不管罗金威站到谁的阵营，当时的我都是四面楚歌，这也是我默认了将你父亲召回的军令，而你父亲也不远千里赶回来的主因。”闻渊说到这里，心里一阵温软。
“你父亲心中有大爱，也有大义，是我远远及不上的。”
“可他还是死了，为了他心中的大义，家破人亡。”听到闻渊的夸赞，华星回只觉得有些讽刺，同时也心痛难忍。
“是我的错，当时安家和皇后咄咄相逼，我本已经找了尸身做替，但罗金威却受安家指使，以花家抗旨不遵为由，灭了花家满门，根本没有走收押的程序。”也因此让他瞒天过海的计划胎死腹中，无端牺牲了卿卿性命。
“这些事情，我父亲是不是也知道？”华星回想到了突然被送走的自己，还有将军府里全都被替换掉的守卫。
“知道，这是我们一开始就商量好的。”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闻渊当时是想着先保下花见秋，然后借着麒麟令牌遗失解散花家军，而早些被送走的花家亲卫，会在外边接应，将花家军藏木于林，默默守护天阚国的盛世太平，若是哪天安家和皇后乱了天下，麒麟令牌便能统一号令，武定天下。
可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安家竟然如此迫不及待想要斩尽杀绝，而罗金威受权势引诱，竟然半点不念旧情，让人心寒。
“把我送走也在计划之中吗？”华星回问。
“安贵妃把注意打到了你头上，你父亲不愿让你牵连其中，打算先行将你送走，等事情尘埃落定后再去与你汇合，如果中途失误……。”闻渊话音一顿。
“便让我远走他乡，与此间再无瓜葛，是吗？”华星回的话让闻渊望着她苦笑一声。
“你父亲说的对，可惜你的性子并不乖巧。”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派人追杀于我？”华星回望着闻渊眉头紧皱。
“杀手不是我派的，官府的通缉令不过是做个样子，期间只要传回身死的消息，也就够了，但是……。”闻渊无奈的望着华星回，后者低头咬了咬牙。
“是我不甘心，所以处处暴露行踪。”
“那不是你的错。”闻渊突然开口劝慰，但华星回却并不领情。
“那派出杀手的是谁？安家还是皇后？或者是罗家？”华星回第一次知道，竟然有那么多人想要她死。
“是安家，皇后和罗家忙着要联姻和收割花家军，并没有把心思放在你身上。”
“所以都是我害的！”华星回面容哀戚的低下头，慢慢的湿了眼眶。
如果当初不是她执意要回阚京城寻个公道，一心想要报仇的话，大山和莲儿也不会为了救她而死，她也不会落得被人追杀，然后落崖的下场。
“不，是我棋差一招。”闻渊无奈的叹息。
“如果没有当初的意外落崖，说不定我也……。”
“那不是意外。”闻渊打断华星回的话，后者愕然抬头望着他。
“不是意外？”华星回茫然的追问。
“是辰王，他一直在找你，为了你，他放弃了回到北疆的想法，开始涉足朝政，又在皇后丧子之后趁虚而入，寻得合作。他当年跟岭南候合谋，本已经计划好了将你还活着的事情瞒天过海，却还是被安家发现，导致你的落崖假死发生了意外。”
“山崖下早有机关，并不会让你殒命，同时也安排了人去接应，结果那些人却没能找到你。”闻渊望着华星回，看对方眼中眸光微闪，然后呢喃了一句。
“我被人救走了。”
“你确定是被救走的吗？”闻渊不动声色的问。
“什么意思？”华星回眉头紧皱的望着闻渊打量。
“救你的人，知道你是谁吗？”
听到这句问话的华星回微微一愣，还来不及细想，就听得闻渊继续追问。
“这么多年你都销声匿迹，是什么原因让你选择这个时候回来的？”
是什么原因？华星回想着跟楚遂亦之间的那个约定，还有堪堪一年的时间，她心里莫名有些慌乱，脸上表情也止不住的动摇起来。
见华星回一时恍惚，闻渊便低头喝了一口早已微凉的茶水，却因此受到刺激的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