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黄芽
林也深2019-07-02 20:443,230

  陈三千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强烈的阳光透过破旧的草帘子从窗户照进来,少年发觉自己躺在熟悉的小床上,头却如同要炸开一般的疼。

  他的脑海中不时闪现着几段碎片式的画面:如同牛犊子大小的诡异紫鹤、被掀翻的头盖骨、忽然拔高的状元塔、从天而降的神鞭……

  少年仔细回想昨天发生的事,但很多事情变得模糊起来,尤其是桃花渡回家这段路上发生的事情。

  陈三千分明记得自己是从榆花巷经吴家巷子走大路回家的,奇怪的是脑子里总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他是从吴家巷子前抄小路从状元塔旁的小道回的家,而脑子里那些片段式的画面也始终无法连接起来,反倒是越发混乱了。

  这些残缺的记忆片段明明超越了陈三千以往的人生经历,恐怖缥缈如梦呓,但他却觉得无比真实!

  少年人脑中盘旋着无数疑问,折磨得他头痛欲裂,百思不得其解,这时祖母刘婆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推门进来,陈三千见到祖母,恍如隔世,急着要把心中的疑问一一说给祖母听。刘婆却抢先一步开了口:

  “你这混小子,叫你去桃花渡送肉,你倒好,不急着回家,跑到榆花巷子的青石板上睡大觉,身上带着银子也不怕别人摸了去!”

  “可怜我这个老太婆,大半夜的还得去寻你。你本来身体就弱,睡了大半夜的青石板,又沾染了寒气,现在还得照顾你,也不知上辈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来给你们老陈家当牛做马!”

  说罢,将药碗向陈三千手里一塞,怒骂道:“自己喝,还要老娘伺候你不成!”刘婆面大声洪,骨节粗壮,骂起人来中十足,一双丹凤眼亦是黑白分明,锐气逼人。

  少年人晓得自家祖母的厉害,虽不说拳头上站得人,膊子上跑得马,但五六百斤的大肥猪,确实不需要别个帮忙,自个儿就能宰了剃毛净皮,开膛破腹,然后割成无数肉块。

  因此也落得个“双龙镇第一刀”的美誉,方圆百里听闻刘婆二字,无论汉子女人都会翘起大拇指赞一声:“这个女人了不得!”只有少年才知道,这个了不得的妇人今年已经是六十三岁高龄了。

  陈三千接过药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将那些苦涩的黑色药汤连同残渣一饮而尽,刘婆这才露出欢喜的面容,道:“阿婆给你熬了鸡汤放在灶台上,快些起床喝了补补,莫要等凉了,否则腥味一出来就不好喝了!”说完便走出房门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衣服已被祖母连夜换洗干净,上面还留着新鲜皂角独有的青草味,陈三千拿起自己的衣裳胡乱穿上,没由来的心里头一阵暖和。

  想起昨日央求李二带自己去帝都的事,想着自己当时竟全然没有顾及阿婆的感受,难免有些内疚,于是很自然的忽略了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衫胸口位置又新添了两个补丁。

  喝了药,再喝了两碗鸡汤,陈三千觉得好受了许多,除了头顶部位有块头皮仍然有些发麻。少年人只道是寒气入体引起的头晕之症,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因此也将先前记忆里的疑惑抛诸脑后了。

  中午时分,刘婆草草弄好午饭,母孙二人用过后,便背上药娄出了门,说是要上山找几味草药给陈三千治病。风寒要静养才好,吹不得风,因此临走前再三叮嘱陈三千不要乱跑,若是跑出院门去玩,回来必定打断他的狗腿。

  九月间的天气,阳光已无夏日的毒辣。陈三千闲来无事,便搬了把椅子到了前院晒太阳。

  前院进门的位置有口火井,井里的烈焰终年不息,因此院子里气温要比寻常地方高得多。不多时少年人便大汗淋漓,不过却在咬牙坚持,只盼着出了这通汗能逼走体内的寒气,病情能早有好转,好为阿婆分担些活计。

  少年所在的地方原本是座火龙庙,后来因不甚灵验,便断了香火。刘婆因杀猪烫皮要用开水得耗费不少碳钱,便把注意打到了这口火井上。

  祖孙两人并非土生土长的双龙镇人,因此族长宁可让火井一直荒废着,也不答应无偿给外人使用。一直到了前年冬天,刘婆使了不少银子,才从族长那里买来这口井的使用权。

  刘婆花钱找人将原本破败的火龙庙修葺一番,于是祖孙二人便搬进来居住。

  少年人出了一身虚汗,衣服湿哒哒的,正准备从从火井中取些热水洗个澡,忽然听见有人在敲门。

  陈三千开门一瞧,却见一位老道,头戴莲花冠,身作麻衣,背负一方檀木匣,左手捧着浮尘,右手拿着一只缘瓢,观其面貌,约莫五十来岁,面目和蔼,倒有几分神仙气质。

  道人一见陈三千便稽首行礼道:“福生无量天尊!施主叨扰了。”

  少年从未和这类人物打过交道,却听见多识广的船老大讲过,跑江湖的三类人物最是不敢轻易得罪,一曰:僧,二曰:姑,三曰:道。据说,这三类人大多习有术法神通,作为跑江湖的保命手段。

  少年人怕有所冒犯,招来祸事,所以没打算让老道进屋,便隔着门缝,学着老道的样子稽首道:“福生无量天尊!道长有何见教?”

  “有何见教”这个词是他从隔壁文庙杨秀才哪里学来的,杨秀才说话一直都是文绉绉的,寻常人不太听得懂。阿婆却说杨秀才读的都是圣贤书,说的也是“圣贤话”,多跟他学学,说不定能沾点文气。

  老道闻言连忙笑道:“见教不敢,小兄弟是读书人?”

  陈三千尴尬摇头,道:“没有!家中贫苦,交不起束脩,一直未曾拜师,只敢在学堂外偷偷听些圣人之音罢。”

  陈三千倒没有说假话,这镇上只有杨白衣一个秀才,因此束脩之礼也收得不比寻常,除了必备的芹菜、莲子、红豆、桂圆、干瘦肉条六种礼物以外,还要收取白银十两,精米三斗,贫苦子弟根本就读不起。

  恁是陈三千一心向学,也只能每日在杨秀才教学生读书时,到文庙外面听听,好在杨秀才虽然束脩之礼收得高,却也不撵那些偷学之人。因此几年下来,少年人凭借自己超强的记忆,也认得了不少字。

  “无妨,我观施主乃是一等一的富贵面相,以后定能做那人上之人,去那烟柳繁华之地,凤池龙阁之中,以后指不定有多少人会争抢着做你老师呢!”老道随口应道。

  凤池龙阁指的是帝京,帝王居住之所。陈三千知道这是老道的奉承的话,便随意敷衍了几句。

  陈三千见老道手上空空如也的缘瓢,知道这是盛饭的家伙,顿时明白了老道士的来意,便让老道在门外候着,自己进屋给老道拿来了两个粗粮窝窝头。

  老道也不嫌弃,笑盈盈的接过来,坐在檐下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全然没有了初见面时的神仙风骨。少年人心地善良怕噎着老道,一面说窝头还有之类的话,一面又随手端来了一碗早上没有喝完的鸡汤。

  老道吃完窝头,喝了鸡汤,满意的打了个嗝,才对一直陪在身边的少年作了个揖,答谢道:

  “多谢小兄弟热情款待,今日贫道巳时三刻进镇化缘一直到未时三刻,敲响二百一十八家大门,却未曾化得一丁半点实物果腹。

  小兄弟家是第二百一十九家,本来贫道已经没有报任何希望,却没料到小兄弟却以鸡汤窝窝相赠。想来这便是你与贫道的缘分了。也罢,这份机缘便赠与你了!”

  说完便解下身上的檀木匣双手奉上。

  少年人虽不知匣中是何物,但观匣上雕花刻字,精致非凡,便知道定是珍贵之物,连忙推迟道:“使不得,使不得,只是一顿饭而已,我怎么能因此收您这么贵重的东西?”

  老道见少年人不肯收下,便把木匣放在地上,继续道:“一顿饭虽是小缘,却也是活命之恩。此物不是什么珍贵之物,正好用来了这一顿饭的因果!”

  少年人正要推迟,却又听老道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

  “春夏秋冬,树可常绿。生老病死,人不长生。然大道究极精魂不灭,生死轮回一纸隔阴,诸天神佛,虽有误入轮回,却不会久久沉沦,这不是一个小小的阴阳阵可以镇压的!”

  “春夏秋冬,树可常绿。生老病死,人不长生。”

  老道的声音犹如黄钟大吕,发人深省,少年人只觉得耳根子一阵发麻,一时模糊起来。

  少年整个人陷入一种玄妙的境地,如月季花开,馨香似溢,又如月初花开清辉满湖,一种说不出的意味从发乎胸臆之间,似乎是有满心窝的种子正在发芽。

  待少年清醒时,已是黄昏。老道早已不见,只有那方精致的木匣静静的趟在身前。

  少年人转动匣上的旋钮,铛的一声轻鸣,一柄宝剑映入眼帘。少年人心中狂跳不已,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见到多年的老友。

  ……

  火龙庙,破旧的屋檐下干枯多年的柳树门楣,不知何时爆出一节娇嫩的黄芽!

继续阅读:第四章 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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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孽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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