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丈高的塔尖上,不知何时立着一只巨大的紫色怪鸟。
少年人眼力非凡,借着月色看得分明,这只紫色的大鸟提着右爪,左眼中闪着幽光,犹如一团鬼火。
这是一只鹤,紫鹤,个头很大,跟头牛犊子似的。
鹤这种生物陈三千并不陌生,在民间,鹤被尊为仙禽,也就是神仙人物的坐骑。但实际上,鹤却并没有什么神奇,一些达官清贵,经常会养一两只鹤当作玩宠。
辰州有个叫林牧的举人,年过半百,无妻无子,种梅养鹤以自娱,人称“梅妻鹤子”,不过一般人家倒不会养这些东西。虽说是太平盛世,可谁家也没有多余的粮食来糟践。
陈三千也是亲眼见过鹤的,小镇外的大青山上,便有不少这种禽类,不过却是以黄、白、黑三色居多。 紫色的鹤,陈三千是第一次见。
再加上之前听过的那些关于秀才公的离奇传闻,少年人心里开始打鼓,砰砰跳个不停。现在他有点后悔自己夜闯“禁地”。
“不会真是惊扰了状元老爷安寝吧!”少年人心里头涌现出这样一个奇怪的想法。
趁着那只身形巨大的紫鹤,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少年人连忙默念默念几声“罪过”,打算轻轻地退回原路。
然而,正在此时,紫鹤竟然缓缓的扭过头来,那只仅剩的眸子闪烁着冷光,毫无情感可言的从少年人黝黑瘦小的身体上徐徐滑过。
少年人顿时感到自己被一股磅礴莫御,仿佛来自远古的沧桑气息所笼罩。
少年人心头一悸,心脏一时之间好像也停止了跳动,想要逃跑,却如何也迈不开步子。
这情形让陈三千想起自己过去蹲在自己门前的草丛边打量路过的虫子。认真观看它们的每一寸肌肤,大小粗细、皮肉色泽、头角触须。
如果遇到皮角光滑长相喜人的就捉了带回家把玩,如感觉丑陋不堪污了清眼,必定伸出脚送它升天。只是当时的少年人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遭到和那些虫子同等的待遇。
现在少年人只求自己在那紫鹤眼中不要太好看,也不要太丑,这样或许能平安逃过一劫。
紫鹤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他遍体生寒,如堕幽冥。紫鹤的眸光停在了他的脸上,原本深邃无情的眸光,兀的流露出一丝厌恶。
这意味着在紫鹤的眼中他是一只可恶的丑陋虫子。
三目相对,少年眼中写满了惊慌,而那只独眼却满是戏谑和嘲讽。
最后在一声刺耳的鹤唳之中,陈三千终于迎来了最后的审判。
紫鹤从三丈高的塔尖上俯掠而下,巨大的身影在月光下像是一片快速移动的黑云。然后陈三千便被掀翻在地。
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痛袭来。他清晰的感受到,细长的鸟喙如剑般刺进自己的头颅。鲜红的血浆从脑门上汩汩流下,遮掩了视线。
当死亡真正来临之际,陈三千反而冷静下来了。“反正都是死,就算死,老子也要拉这畜生陪葬。”一股暴虐的情绪,忽的升起眼中的惊慌神色骤然消失。少年人一下子便摆脱了那神异股力量的束缚,大吼一声,便从地上爬了起来。
少年人自小便跟随祖母学杀猪,虽然先天体弱,没有多少力气,却锻炼了一身胆气。在生死边缘,激起了的骨子里的血性。
紫鹤一击之后便回到了铜塔之巅,一动不动的站着,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少年人居然从地上爬起来,似乎在疑惑什么?
陈三千操起一块石头,猛的砸向紫鹤,却由于力量不够,落到了第五层铜塔上,发出一声闷响。
“畜生,你下来呀!”少年人面目狰狞。
少年人此时已放弃了逃跑的打算,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没有办法和这长翅膀的妖怪比速度的,若能侥幸引来周围的居民,或许能死里逃生。
前提是在他们赶来之前,自己不被这畜生杀死。
然而,此时夜色已浓,周围半里地之内并无人烟,再加上镇中长辈的时常告诫申时以后不得从此经过,现在只怕是没有人会来这荒郊野外的地方。
“难道我真的要命绝于此吗?”少年人面目苍白,绝然惨笑。
少年人的举动彻底的惹恼了紫鹤,独眼之中凶光更胜,一闪而下,像少年奔来,快若闪电。
陈三千虽早有准备,依然被扑倒在地。少年人凭着身体矫健,从鹤爪下滚身而出,却感到头脑发凉,举手一抹,全是血水。抬眼一看,眼前十米外的紫鹤喙上挂着一块白森森的头盖骨。
少年人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发出了一声惊天长嚎。虽然弄不明白自己为何还未死去,但是陈三千的意志奔溃了。
战无可战,逃无可逃!
殷红的血水不断涌流,少年人死死盯着眼前这只嘴上叼着人骨,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妖物,发出如同猛兽般的绝望嘶吼……
一步一步,少年人主动向紫鹤走去。他满头血污,早已看不清面容,唯一能看清的是原本乌黑的眼眸,闪着妖异的红光,绝望、悲愤、痛苦、疯狂,比那只瘸腿瞎眼的紫鹤更是恐怖千万倍。
那个在平静安宁的小镇上生活了十几年的孱弱少年死了,此刻的陈三千更像是一个地狱走出的嗜血修罗。
他一步步向紫鹤走近,步履蹒跚,要和这妖物作最后的决斗,拉它陪葬!
紫鹤看着眼前的血淋淋的少年,目光开始迟疑,甚至在闪躲!
陈三千慢慢上前,紫鹤的身体却开始慢慢发抖,少年靠得越紧,它也颤抖得越发厉害。
它竟然在害怕!
少年人的身材瘦小而黝黑,步调极慢,每走一步似乎抽干了全身的力气,到了最后,甚至是一寸寸向前挪。
然而紫鹤并未逃走,瑟瑟发抖,等待着那具瘦小身体前来,对他进行最后的裁决。它的爪子深深陷入青色石板之中,咽喉中发出声声低沉的哀鸣……
噗通!
乾坤颠倒,主客异位。一刻钟前还是高高在上,主宰生死的紫鹤,毫无征兆的匍匐在少年面前。
陈三千缓缓伸出右手,细长的手指枯瘦有力,如同树根般死死紧紧箍住紫鹤的咽喉。
咔吧!
一声脆想,紫鹤硕大的头颅便无力的垂下,然后化作一阵紫烟,随风而逝。
少年人扬起没有头盖骨的头颅,一把抹去脸上凝结的血痂,脸色苍白如同山上雪。
他环顾四下,忽然觉得四周的物件都开始扭曲变型,铜塔变成了两座,树木弯曲生长,掩映苍天,月色变得绯红,忽近忽远。
少年人茫然四望,想找到回家的小路,却发现那条本该在脚下的荒草小径也开始扭曲起来,如同水波半流向未知的远天。
突然,胸口有一股猛烈的痛意袭来,如同火山爆发,仿佛要撕裂一切,毁灭一切一般,少年人甚至听到了阵阵雷鸣在胸口炸响,一下又一下,地动山摇。
恁是陈三千耐力非凡,也感觉站立不稳,踉踉跄跄,跌倒在状元塔前。
少年人想起了祖母,那个高大孔健,如同男子般壮硕的女人,想起她慈祥迷人的笑容,想着如果要死,也得死在她的身边,于是双手扶着铜塔吃力的爬起。
他的手掌压上长满苔痕的黝黑塔身,无数的血滴便绽放出一朵朵小花,沿着塔身镌刻经文的缝隙迅速散开。
血花延伸得极快、极稳很快便开慢了整个黝黑的塔身。一个个玄奥的古老文字,开始闪着金光,从塔身上浮现而出。
于是梵音响起,整个状元塔顿时拔高三丈。
“神君赠我一条鞭,赶山山走,赶水水开,赶仙仙逃跑,赶鬼鬼升天。吾奉三山九岳无极神君之命!”
随着一声威严的声音响起,一道金光从天劈下,直直劈道状元塔上。原本拔高的三丈,瞬间又被打了下去。
与此同时,陈三千发出一声闷哼,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