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呀，这是什么风，将心竹姑娘给吹回来了？”
谄媚的声音响起，一张苍白到近乎没有血色的脸生生跃于秦天与韩亦真眼前——那仿佛是白面团儿上抠出的口鼻之下，巧笑的一张血口中，能清楚地看见蝮蛇般蠕动的血舌。这一身白衣的竹竿身后是一张与他如出一辙的脸，只是整个人拢在黑衣之中，面色凶恶。不用说，看这装扮，秦天便知道这就是那传说中的黑白无常，不假。
相传黑白无常乃是鬼界十大阴帅之列，专门捉拿逃窜到尘世之中的恶鬼，白无常喜笑，黑无常易怒。看起来，这真人，不，是真鬼，倒是与书中记载得不差。咋了舌，秦天又望向了心竹，这鬼女也不知是什么来历，这阴帅居然也任她差遣，难不成是冥界之王的亲戚？心上鬼？不敢胡乱猜测，轻揽了韩亦真，两人悻悻缩在了心竹的身后。
只见那鬼女面色严肃，丝毫不理会白无常的寒暄，“我问你们，是不是‘魅姬’让你们在我的幽冥之径周围放出了如此多野魂？”
“这……”那一黑一白两人互望一眼，却都低下头来，踌躇半晌，那白无常才幽幽说道，“我们哥俩也只不过是奉命办事，哪里知道会惹恼了心竹姑娘呐！再说了，魅姬娘娘的话，我们哪里敢不听呢？”
“说，她要做什么？”渡灵伞欲张开，心竹轻微的动作却吓得黑白无常半悬浮的身子连连退开了几步，“心竹姑娘，心竹奶奶……您别，您别……咳，魅姬娘娘那性子你还不知道么，这鬼界枉死城中哪里有她不知道的事？她不允许活人进来，那便是规矩了。就是阎王爷见了她，也奈何不了，您说是不是？”
鬼女心竹不语，眼中几欲喷涌出火焰来。血鬼魅姬，掌管阴阳穿界之门，在枉死城中天子殿左右廊房东西地狱，上塑执法诸王，下塑各种刑罚。生者不弃血肉之躯，永无入界许可；死者不忘前世姻缘，永无轮回令牌。
“枉死城？那是什么？”秦天有些迟疑开口。
“地藏王菩萨所创收容枉死之人魂魄的阴间之城……”白无常看了他一眼，长舌忽然间下垂，惊得韩亦真捂了眼，“呀，好恶心！”
“我的朋友被你们所放逐出的阴灵野鬼乱了心神，致使这幽冥之径碎裂，黑白二兄不知可否相告，魅姬将两人掳去了枉死城中的哪里，我好前去相救……”顿了顿，女子又厉声道，“那两人皆是修真界沉渊派的弟子，其中一人乃是云掌门的公子，我带活人入界，乃是为修真界查明一事而来。魅姬若是为难两人，便是与沉渊作对，只怕事情闹大，阎王的面子也挂不住罢？”
听了心竹一番话，黑白无常两人原本没有血色的脸确实更加苍白。秦天暗中笑话这些平时夜里出来游荡吓人的鬼魂原来都经不住吓，哪里还有先前害怕的感觉？韩亦真更是从旁添油加醋道，“就是就是，云公子和冷大哥要是都入了地狱，沉渊上下这个门，那个门，这个长老，那个长老还不得气个半死！随随便便派个百八十人，这鬼界呦，只怕就有大麻烦了罢？”
“我们，我们这就去禀报阎王……”黑白无常两人灰溜溜化作阴阳之烟，空有余音，“两位公子在东西地狱之中……不过，心竹姑娘还是好生看管身边两人罢，这鬼界之地，冤魂颇多，若是再有什么闪失，我们兄弟两人也担待不起了……”
“东西地狱？”秦天默默为云欺风和冷刹两人祈祷着，望向心竹的目光像是欲言又止。心竹见黑白无常两人远去，绷紧的身子一下子瘫软下来，恢复了先前的柔弱之态，“我果然……还是学不会强势啊……”有些自嘲笑了笑，她抿了唇，对上了秦天的目光，“你……想问什么？”
秦天低了头，“心竹姑娘……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是鬼，是厉鬼。”红唇苦笑，“奇怪么，鬼也可以在修真界中修仙？”见秦天不语，她又道，“不错。鬼修仙却是要比妖族，比凡人更加困难，更不能与修真之人相比较了。我们见不得阳光。若不是柳菁掌门当年见我执念太深，将这渡灵伞赠与我，让我遮了那灼热的日光好行动自由。若没有柳菁掌门可怜我，只怕今日，我也难得与你们相识。”
“唔……”似懂非懂点了头，男子只觉这鬼女的神秘又多了一分，“那，那黑白无常所说的东西地狱又是什么，我们是不是该去那里找欺风和冷刹他们？”再次听见“东西地狱”二字，心竹将脸别开，默默转过身去，“你们……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这么敬畏我么？不是因为我拜入修真界落虹峰柳菁门下，而是……”
“……而是我是唯一一个从魅姬的东西地狱中清醒着回来的厉鬼。”心竹回忆着生前的记忆——没错，生前，鬼魂入了轮回便会忘却了生前的记忆。她迟迟没有入轮回，迟迟不愿舍弃支撑着自己的所有记忆，即使只有零星一点，也不想将那个唤作啸狼的男子忘却。只是，不入轮回的鬼，便是厉鬼，是野魂，是鬼界亘古不变秩序的破坏者。
所以，要接受处分。
她永远记得自己是以怎样的一种骄傲的姿态走入地狱之门——东西地狱，便是十八层地狱，意味着十八种酷刑——这不是惩罚，这是对那个人的铭刻。爱一个人，本没有错。纵使前方等我的是重重荆棘，我也不想忘却，不想妥协，不要走上奈何桥，不要喝下孟婆汤，不要改变面貌！你们与我一般微不足道的魂魄，又能奈我何？
如果没有寿命的相隔，纵使不能相互依偎，纵使他不爱我，我也能远远看着他，见他平安，见他快乐，便是我所有的心愿。化作厉鬼，躲过轮回，便去找你，谨此立誓。
短刃便这般没有眷恋地刺穿小腹，看见那一地凌乱的血迹，红得胜似路边摇曳的罂粟花。她笑了，看着指间一点点消逝的生命，她笑得很肆意。人死，变作鬼魂，去另一个世界，过另一种生活。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都明白。
当那个比对月长啸的银狼还要孤独寂寞的男人离开她的视线之时，她就知道，她该去找他了。前世，她叫心竹，身死，她亦叫心竹。前世的她，是尘世之中深宫大司命的独女，为君主求长生不老妙药涉身江湖，却不想三年苦寻无果。回宫途中遭奸人所劫，差点丢了性命。俗套的戏本，那个身影偏偏出现，相遇的瞬间，她就知道，这个人，是她命里逃不开的劫难。从啸狼忽明忽暗的眸光中，她依稀看的见这略显沉重的男子身后背负了何等阴暗的过去。
她想问，可是她也知道他不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