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
青州锦山。
十几日的跋涉后,苏雁菱总算是到了青州城外。
扬州虽已有了春日的影子,青州却依旧是冬日的凋敝之象,枯叶满地,北风漫天。因着大越大营将近,寥无人影,四无人声,使得这林子里,除却风声,便是马蹄踏在枯叶之上的簌簌声响了。
苏雁菱勒了缰绳,茫然而无奈的打量着四周略有些熟悉的环境,扬起的尘土激得她打了个喷嚏,心底已开始恼了起来,该死该死,也不晓得这是第几圈了!
她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愈发的无奈,难道今晚得在林子里过夜了?若早晓得青州的山路是这样的弯弯绕绕,明明眼前便是青州大营,可偏偏找不着下山的路,便不把玉竹打发去金陵查探消息了,多个人,说不定还能走出去。
苏雁菱勒紧缰绳,打算掉个头,重新找路,忽然听闻不远处的声音,“前面是什么人!”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可以辨出,该是常年在军中操练的将士或者将领。
苏雁菱才转身,便见一人一骑飞快的冲到她身边,继而颈上一凉,被架了一把青锋剑,来人一身铠甲,年岁并不大,却是肌肤黝黑,仿佛承受了多年的边疆风霜,浓密的剑眉下,一双眸子宛若鹰隼般锐利,此刻正执了利剑,满眼警惕地打量着自己,“说,在这儿绕了那么多圈,想做什么?!”
苏雁菱盯着剑锋,默默地后退了几步,无奈道,“我若说我迷了路,阁下信吗?”
来人长眉一挑,“迷路?”手中力道随即加大,道,“我看你是迷了心窍,敢在我秦尧斌面前耍花样!”
说罢长剑往前一刺,又朝苏雁菱的脖子砍去,苏雁菱大惊失色,往常虽跟随师兄苏礼诘习武,可到底不过是同门间的比试玩闹,何曾来过这样真刀真枪的比试!
她本能地往一侧偏倒,只是却没料到秦尧斌竟早已料到她会如何应对,剑锋一转,径直砍断了她手中的缰绳。苏雁菱手中失力,加之身子偏向一侧,双腿也不曾全然夹紧马肚,整个人便重重地自马背上摔了下去。
苏雁菱本想以手撑地,翻身而起,但转念一想,能在大越大营附近,盯着迷了路在山中游荡的自己,又是身着铠甲,多半是大越将领为大军安全,来试探自己是否是启朝内奸了!眼下自己既已惹了将军疑心,便不要再用自己那半吊子的武艺惹麻烦了!
她揉揉摔疼的后腰,忽见一柄剑劈头盖脸地劈了下来,腰身忙使力往一旁滚去,秦尧斌却飞快地从马上翻下,一剑刺在脚下的土地上,只等她自己撞上来,或是使出真本事泄了身份。
苏雁菱眼前寒光闪过,心头一骇,惊惧下,竟也忘记了师兄往日所传的武艺,双手忙不迭地在身下的土地上一抓,总算是在撞上剑锋前止了身体。
秦尧斌心底略有狐疑,瞧这小子的模样,可是当真半点武艺都不会,这样的人,真会如同大都督的疑心,是启朝派遣的探子吗?可转念一想,能鬼鬼祟祟地在锦山上绕了十数圈的,纵然不是内奸探子,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需得带回去好好审问。
苏雁菱见他略有迟疑,忙爬起来,边往边上躲闪,边道,“我并不曾得罪阁下,阁下为何对我动武?”
秦尧斌并不说话,手中的剑,却是更加使力了。
苏雁菱见他并无解释之意,也不好在这节骨眼上直说自己想要投军,若自己早被这人认定是启朝探子,这时候说要投军,岂非往枪口上去撞了!
但是又打不过···
苏雁菱心中叫苦,脚下却并不闲着,既是打不过,那便跑吧!待下山后,递上名刺,正儿八经的去拜见大越诸位将军,她有着青囊馆的背景,略通些医术,当个小小军医该是不成问题。
不料正往前跑着,脊背上却是一阵力道袭来,她顿时站立不稳,一个踉跄便扑倒在了满地的枯叶上,她捂着胸口咳嗽几声,却觉胸腔之中一阵阵的翻滚着,喉咙处好像塞了什么东西似的,透不过气。
秦尧斌追上前来,乍见此景,眸中略有惊疑之色,却依旧是默不作声地将她给捆了。
苏雁菱经两年前的劫难,身体本就未曾痊愈,如今又挨了力道十足的一下,已是没有半分抵抗的力气了,只能任由秦尧斌摆弄。
秦尧斌将她丢在马背上,自己翻身上马,马鞭扬起又快速落下,飞快便往前去了。
苏雁菱含糊地睁着眼,路途的颠簸之中,神智已渐渐迷离起来,虽一早揣测此人是大越将军,所能去的地方不过是大越大营,可如今真当她到了被捆了任人宰割的地步,依旧是心慌意乱,她竭力打起精神,问道,“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秦尧斌不语,依旧默默地驱使着战马。
苏雁菱如此问了几次,依旧得不到他的回答,便也不再询问,温顺地伏在马背上,保存着最后的体力。
大越大营很快便近在眼前,守门的将士见秦尧斌归来,纷纷放行。
秦尧斌很快便在南营跟前勒了缰绳,抓起苏雁菱腰间的绳索,往营帐中一丢,“大人,人已经···”
他停了停,空荡荡的帐中,并无人等着他的归来。随即走出营帐去问守卫,“大人呢?”
守卫道,“大都督去了林将军帐中议事,一会就回来。”
秦尧斌点点头,又掀帐入内,本想在帐中寻了个位置坐下来等着大都督归来,只是才进去便见得苏雁菱合眼倒在一边,一动都不动。
他顿时有些心虚,该不会是将她给打死了吧?于是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脚踢了踢她的小腿,“喂,你···你别装死啊!”
苏雁菱本是虚浮无力,加之一路的奔波、反捆的双手,更是教她头晕目眩,根本没有再坐起来的力气,眼下听闻秦尧斌这样叫自己,心中顿时恼了,直接飞起一脚,秦尧斌见状,忙往后退开,一面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还能踹我,想必是没有多大的事儿!”
苏雁菱心中恼火,强撑着地坐起来,道,“这是什么地方?”虽是恨极了的声音,却依旧难掩她此刻的虚弱无助。
“大越大营。”秦尧斌道,“一会儿叶大人来了,你可以对他坦白。”
“坦白?”苏雁菱有几分好笑,坦白,这可是将她当成了启朝探子,要坦白从宽?
她心底暗嗤一声,启朝若能派出她这等身手的内奸密探,那启朝朝中是真的没人了!瞪一眼坐在一旁的秦尧斌,她默默地将头转了回去,一面暗嗤不知他是怎么当上将军的,一面飞快地思索着一会该如何将自己同“探子”两字撇清干系!
二人正僵持着互不言语,却听闻帐外有力的脚步声响,伴随着两边守卫作揖的声音,“叶大人。”随即有人匆匆入内。
那是一个玄色衣衫的青年人,看上去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窄袖骑装,面容清好恍若女子,却不曾有半分阴柔之气,身如玉书,丰神俊朗,甚是清静悠远。
秦尧斌上前作揖,“末将见过叶大人。”
叶歧扬将手中的册子丢在桌上,示意他不必多礼,眸子扫过冷着脸坐在地上的苏雁菱,一时间却如同被什么生生地吸引了一般动弹不得,这样的容貌,依稀是记忆深处的片段了。
深深浅浅的绿意之中,秋千上的少女静静地坐着,冬日午后稀稀疏疏的阳光洒落,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不太真切的黄色光晕之中。凝脂般的肌肤上晕染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少女眉目如画,口角边盈盈的笑影清静而悠远,宛若一尺上好的冰绡,干净而稚嫩。
他在身后痴痴地望着她,乖巧而纯稚的模样,竟是教他良久都挪不开步子。
如今时隔两年,她已长大了不少,五官依旧如往昔隽秀,只是眉目间的稚气褪去,却添了一种娇媚,即便她如今身着男装,亦是遮挡不住。
只是,她不该在扬州修养吗,为何会来了青州?
秦尧斌见叶歧扬并无发问的意思,便上前一步,道,“大人,黄昏时候在锦山上游荡的小子,已被末将擒获。”
叶歧扬点点头,心中却已犯了难,明知她的身份,却是决计不能吐露分毫,否则,还不知会牵连多少无辜之人,同样,义父身份特殊,也不能搬出青囊馆的背景;只是,也不能让她就这样成为阶下囚,瞧她如今脸色苍白的模样,怕是早已被秦尧斌所伤,若不及时施救,他还真是放心不下她的身体。
叶歧扬咬一咬牙,白师兄既是居无定所,浪迹四海,还是寻个他身边人的身份吧!
他怔怔地望向她,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不已,“你是···”灵动的眸子一转,又极快的将自己的思绪掩藏在略含惊喜的目光之中,上前几步俯下身,道,“你是苏宴?”
苏雁菱有些发懵,茫然无措地望着他,苏宴?
叶歧扬顿时一个排头敲下去,笑骂道,“好你个混小子,连师叔都不认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