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雁菱怔怔道,“师叔···”
叶歧扬扶她起身,顺势拍去了她衣衫上的尘土,“起来,让师叔瞧瞧,上次见你还只有十岁,一转眼竟长得这样大了!”他的眸光在秦尧斌身上一转而过,仿佛无意般问道,“白师兄近来可好?”
他的眸光在她身上的粗麻绳上停留了片刻,随即转身道,“秦将军,可否给本官个面子?”
秦尧斌本在一边,愣愣地看着这一场由审问演变而来的认亲,正担心一会儿大都督动怒该如何收拾,见此景,忙顺势下了台阶,拱手道,“误会误会,既是大人的师侄,想必也是特来相助我大越的,”说着忙上前将绳索解了。
秦尧斌后退几步,道,“末将不打搅大人叙叔侄之情了。”
叶歧扬道,“请便。”
苏雁菱目送秦尧斌走出帐门,正想问问这位大都督为何会相助自己,只是还未开口,却听叶歧扬反问于她,话语中夹杂着三分的斥责,七分的关怀,“你怎么会来?”
苏雁菱更是诧异不已,这大都督莫非真认得她?才要反问,却觉一阵阵的天旋地转,眼前亦是模模糊糊一片,有着温热的液体,自胸中涌出,涌入口中,好热,好腥,哇的一声,终于将那一股温热呕出,整个人却是更为绵软无力地卧倒在地面。
渐渐寂静下去的世界中,她却隐约听到了两个字,“雁菱!”
呵,果真是故人!苏雁菱合上眼,沉沉睡去。
“雁菱!”叶歧扬一时也顾不得其他,直呼她刻意隐藏的名讳,快速将她揽入怀中,急道,“雁菱,醒醒!”
两指探在她的腕间,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本以为将她送到义父身边,依照义父的医术,假以时日,定能使她被毒药所伤的身子复原,只是眼下来看,她的身子虽有好转,却是效果甚微,加上秦尧斌不知轻重的一掌,简直是雪上加霜!
迅速将她横抱起来放在榻上,转而去寻帐中的药箱,他取出银针,一针针地落在苏雁菱后背,又一针针地取出,见她的面色稍有缓和,这才重新将她放在榻上,盖上被子。
叶歧扬坐在床榻边上,静静望着她,恍若初见时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眼下,她在睡梦之中依旧蹙着双眉,仿佛有着无尽的心事难以遣怀,一时间心绪翻涌,他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指肚轻触她的面颊,岚鸢岚鸢,到底是我害了你!
营帐一侧,已有一眉清目秀的少年蹑手蹑脚地靠近,他收拾了一旁的药箱,又半跪在榻边,打量一眼榻上昏睡的人,又望一眼自家公子,终于问道,“公子,曲姑娘···”
叶歧扬的眸光默默转向他,清和忙改口道,“苏公子没事吧?”
叶歧扬摇头,“她身子本就没有复原,如今又挨了秦尧斌一掌,恢复怕是需要一段时间!”
清和一怔,“没有复原?两年时间,先生都做不到···”
叶歧扬叹道,“两年前她被毒药所了元气,时间又拖得久了些,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哪里能这样快恢复的。”
话及如此,叶歧扬却忽的想起了什么,忙捋了捋她的衣袖,果真在左手手腕处,见到了一条深褐色的疤痕,心底顿时闪过一抹隐痛。
清和并未留意自家公子已有些泛白的面色,想了想道,“不过眼下也不算全都是坏事。”他凑上前,笑吟吟地安慰,“公子有名正言顺的由头留姑娘在身边,也好慰藉相思之苦。”
叶歧扬低低训斥一句,“多嘴!”又问道,“我要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清和有些发愣,却还是将一包药粉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真的要···要毁了将军吗?”
叶歧扬接过药粉,拿指甲挑起些许,轻轻一捻,便收了药粉,道,“清和,大越朝中可以有无数个将领,可曲家,只有一个将军。”顿一顿,转头望望榻上的沉睡的容颜,叹道,“她也只有一个父亲。”
清和急道,“可公子和赵军医是要冒着送命的危险去···”话已至此,他没有再说,却又问了句,“别无他法吗?”
“你觉得呢?”叶歧扬俯身,从药箱之中取出几枚银针藏于袖中,镇定道,“我已是查了三天了,加之秦尧斌查了那么久的毫无破绽,几乎所有的证物都在指证将军。我既是找不着真正的证据去指证那些伪证,我只能以伪证作证!”
清和沉默片刻,忽然出声问道,“公子,恕属下愚钝,既是所以的证物都在指证将军,公子怎么知道那些是伪证,而不是将军他真的···”
叶歧扬瞪了他一眼,语气愤愤,“将军已经守了十多年的边疆了,为何不能信他?”
清和面露愧色,迟疑着说道,“可将军往后···”
“筋脉断裂,未必不能接合。何况我初见将军之际,他使的,是双剑。即便退一万步来讲,日后再不能使剑···”眼前恍若是曲府漫天的火光,亦或是这丫头中毒后渐渐泛黑的面色,叶歧扬心中懊恼不已,亦是悔恨不已。
他狠心道,“将军也未必会想继续处在这旋涡的中心,交出兵权,得个闲职,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苏雁菱转醒之际,天色早已暗下来了。
空中集聚了一层影影绰绰的云雾,泼墨似的苍穹,悬了一弯浅色的残月,一旁的星辰寂寥无光。朦胧的夜色之中,似乎有着呼啸的风声,仿佛是利刃劈开空气的声音。
苏雁菱揉揉太阳穴,她虽不是军中之人,却也晓得,军中作息皆有秩序,每日的训练更有时间。心头不由得疑云大起,会是谁,在这个时候练武?
好奇之下,她披上衣裳,循声而去,不远处空寂的练兵之地上,是叶歧扬在练武。
长枪破风,灵巧地在背上旋过,一时间又迎风刺出,枪头上所绑的红缨迎风而动,恍若夏日的骤雨间,反抗着劲风的花簇,又如冬日的雪地上,依旧傲然绽于枝头的腊梅。
迎风刺出的决绝之中,有着他过人的自信和手段。
苏雁菱愣了愣,她以为,他随身佩剑,是用剑的好手,而他的枪法,也是这样厉害。
幼时,她曾多次躲在廊下偷瞧父亲练武,而他的武艺,和她的父亲相比,又是另一种感觉。
她的父亲用枪,一枪一骑,踏着滚滚黄沙而去,接连将敌方之人刺于马下,已不知受了多少人颂扬,亦不知使得多少人心惊胆寒。
而叶歧扬今夜所用,虽也是红缨枪,却并无半分戾气,也不知是否因着白日他助自己脱困而有的错觉,她总觉得他的一招一式,便如同他随身佩戴的青锋剑,有着君子般的神韵。
耳边似乎有着异样的响动,叶歧扬不由得停了动作,望向那个方向。
四处被点亮的火把之中,他瞧见的,是那个小丫头,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静静地望着他。
她本就生的娇小,加之身体清瘦,站在暗夜昏黄的灯火之下,更显得身量纤纤,削瘦的面庞与苍白的面色,更是让他心生怜悯。
叶歧扬本是为令赵殷毁去曲墨函的征战生涯而痛心不已,如今又见他的幼女,尚有几分心虚,他将红缨枪放回原处,朝她缓步走来,“醒了。”
苏雁菱抱拳作揖,“多谢大人。”
叶歧扬斟酌片刻,虽不晓得义父是否将她如今的身体状况告知过她,他还是要同她说明的,于是道,“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清楚吗?”
“啊?”苏雁菱有些发懵,恰逢夜风拂过,径直灌入口鼻,一时间呛得她猛烈地咳嗽起来。
叶歧扬忙道,“去帐中说话。”
有夜风自营帐外丝丝漏入,吹拂得帐中烛火一抖再抖,叶歧扬邀她入座,又生起火盆,挪到她脚边,方才倒了茶水递给她,道,“先喝杯茶水暖暖。”
苏雁菱接了来,却并不喝,只握在掌心暖手,他晓得她名唤雁菱,那他必定是故人无疑,可他究竟是什么人呢,为何自己的记忆之中,没有半点这人的痕迹,甚至,只能从秦尧斌口中晓得他姓叶,却半点不曾知晓他的名讳。
尚在思索之际,却听他道,“姑娘脉象虚浮薄弱,是血气两虚之症。”
苏雁菱顿时一个激灵,可细想顿时释然,既是故人,又晓得她的名讳,那晓得她的女儿身,也是在情理之中。
她道,“小女感激大人救命之恩,只是还望大人恕罪,小女并不认得大人,不知大人是···”
叶歧扬却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实话实说,告诉她,他是她师傅的义子吗?可义父···最是厌恶与朝中之人扯上关系的,那她应该也一样吧,何况此番她父亲被人陷害,她更是该对朝堂之时深恶痛绝了。
“下官叶歧扬。”思索良久,他道,“与令师有些交情,青囊馆中,也见过姑娘几次。”未等苏雁菱发话,他又追问,生怕苏雁菱从他话中品出破绽,“姑娘体弱,又是女儿之躯,来青州做什么?”
“我···”
叶歧扬道,“别胡诌什么投身军旅,我不信。”
苏雁菱想了想,此人虽与师傅有些交情,但事关曲府苏府中人性命,还是不要随意告诉于他,于是,郑重其事地扯谎道,“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