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歧扬却依旧沉默,他亦是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如此,明明已打定主意,要放她离去,可今日重逢,却是又将往日的理智抛到了九霄云外,只盼着她能时时刻刻相伴身旁。
何况,他有心要她作伴,她却未必对他有意。
只是,她来金陵做什么呢?
她虽说是前来探望将军,可分明半月前才同将军别过,义父不会不晓得这些,既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转眼望向苏雁菱,难不成她在金陵另有要事?
转念思及两年前的火场与她两年隐姓埋名的生活,他无奈地叹息一声,她终归是恨的!
苏雁菱对他良久的沉默有些不满,“大人!”
叶歧扬回过神来,随即眼珠一转,笑吟吟道,“你我在军中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如今你来金陵,我怎能不尽地主之谊?”
末了,微微凑近她,低声道,“不过,你最好能听话些,若在金陵惹了什么事,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我也未必能保你。”
苏雁菱顿时打了个寒噤。他这话,是对着她的不辞而别说的,还是···还是已看穿了她的心思,警告她不准插手朝政?
若为后者,她又如何能与他联手?罢了罢了,今夜得了官印,权且试一试他吧!
二人各怀心事,一路不语。
于此同时,叶府
清和一大早便出了门,前往城外将陆家姐弟接到府上安顿,又简单说了些府上的规矩后,便安排了些杂活,交给二人去做。
陆家姐弟走远后,清和望着他们两人远去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陆江逸身份不明,底细不知,依照公子以往的行事作风,是断不会将他收容身边的,可此次偏偏···非但帮着隐瞒朝廷,还给了这对姐弟一个容身之处。
他并不相信一向睚眦必报,不不不,是一向爱憎分明的公子会宽宏大量至此,陆江逸于他无恩,他又何必替他担下这种“窝藏罪犯”的风险?
他坐在台阶上,背靠回廊的栏杆,抬头望天,趁着公子此时身在曲府未归,便偷得半日闲暇,专心思索着公子此举的用心。
可他心里盘算着事情,眼睛也不安分,不住地往四下瞟。
蓦地,眸光一顿,竟再也移不开了。花园那一头的少女,正修剪着花草。
一身的月白蝶纹束衣,百花曳地裙,虽是素净了些,却也难掩美人骨子里的灵秀。宛若明珠生晕,美玉莹光,举手投足间更是透着一股书卷清气。倒不像是侍女丫鬟,反倒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他在诗词库存不多的脑中,捞起了一句诗,人面桃花相映红。只是眼下,不是桃花,是芍药,人面芍药相映红!
他痴痴地瞧了会儿,突然觉出了不对。
这模样好像···好像是他一早上接来府上的陆芷蔓啊!
那他之前为什么没注意到她那么好看?清和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咬着指甲,又开始思索起来。
于是,当叶歧扬带着苏雁菱回到叶府的时候,清和正对着陆芷蔓傻笑。
叶歧扬晓得这小厮素来没心没肺,愈挫愈勇,正想走到跟前来一出“棒打鸳鸯”的戏码,不料苏雁菱已扯了他的衣袖,又指了指一旁的柱子。
苏雁菱躲在柱子后,只探出一双眼睛,朝清和的方向看去,她在青州所见的清和,大多身兼重任,严肃又严谨,像如今这般孩子气,却又带点少年情窦初开的羞赧,她还真未见过。
叶歧扬轻轻笑了一声,示意众人噤声,便站到了苏雁菱身后。
清和柔声问道,“芷蔓,喝水吗?”
“···”
“芷蔓,你修剪的花可真好看。”
“···”
“芷蔓,往后就有我罩着你了,缺什么只管告诉我,谁欺负你,你也告诉我,我给你讨回公道!”
陆芷蔓抬起眸子,默不作声地转向另一边,显然对清和的打搅很不满意。
一旁碰巧路过的陆江逸看不下去,丢了手里的茶盅便走上前拽着他的领口,“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调戏我姐姐!”
清和愤愤地一掌拍在他手背上,面色涨得通红,“芷蔓初来乍到,我这个做大哥的照顾下怎么了?”
陆江逸怒发冲冠,“谁是大哥,谁是大哥,你占谁便宜!”
清和撸起袖子,“我说你放着好端端的朝廷副将不做,非要跟着公子,兵部那里又···你说你说,有什么阴谋?”
陆家姐弟的脸色顿时变了变。
陆江逸沉下脸,无言以对,陆芷蔓却已蕴了一眶的泪,似乎下一刻变要夺眶而出。
叶歧扬知他失言,便咳了一声,从门后走出。
一庭院的人齐刷刷地行礼,“大人。”
清和愣了愣,随即可怜巴巴地望向叶歧扬。
叶歧扬扫了清和一眼,道,“十六岁的年纪,说话做事该晓得轻重了。”
说罢转身寻人,“雁菱,”他隔着衣袖拽起她的手腕,“芷蔓,苏姑娘在府中的衣食起居,便由你照顾了。”
陆芷蔓福身行礼,“是。”
苏雁菱望着底下几人,想起早先离落冷冷的话语,生怕再撞见他,于是挣扎几下,想挣开他的束缚,可几经挣扎,他依旧不肯松手,反倒教她瞧见了彼时军中的故人。
陆江逸面露惊异之色,直愣愣地望着她,似是有满腹的疑惑需解答。
苏雁菱有几分心虚,不自觉地往叶歧扬身后躲闪。
叶歧扬见此,轻轻一笑,“芷蔓,你先带姑娘去东厢房歇息。”
陆芷蔓福了福身,便引着苏雁菱前去了。
叶歧扬没有久留,一头扎进书房之中处理公务。
陆江逸依旧一副呆愣的模样,见叶歧扬已是走远,便拿手肘捅一捅清和,“诶,大人这什么情况?军师他···他怎么?”
清和一面夸着自家公子神通广大,将失踪了大半个月的曲姑娘找了回来,一面却已对他翻了个白眼,心道,曲姑娘的容貌天生带了几分娇媚之气,枉你还统帅三军,朝夕相处这样久,你竟是一点都没有发觉!叹息一声,拍拍陆江逸的肩膀,道,“如你所见。”
陆江逸若有所思,“我晓得了,大人和军师是···”说着往周遭打量一样,压低了声音,“断袖情深。”
清和的脸顿时黑了。
陆江逸认真想了想,道,“定是怕世人议论,军师才穿了女装。”
清和抬头看了看他,抬起腿便一脚踹了过去,陆江逸忙抽身躲开,却不料下一个瞬间清和已扑了上来追着他打,“我让你断袖,让你断袖,让你断袖!”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夜,寂。空中已是集聚了一层影影绰绰的云雾,泼墨似的苍穹,悬了一弯金黄的峨眉月,一旁的星辰寂寥无光。
月色浅薄,云雾深深,是夜行的好时机。
苏雁菱换上一身黑衣,又以黑巾蒙面,这才推门而出,朝着张府的方向而去。
她已是深受张氏之苦,又如何忍心,让生她养她的父亲暂别沙场狼烟之后,又不得不面对朝堂风云!
无论她是否已做好准备,可眼下的局势,却已容不得她准备!
铲除张氏一族,已势在必行。
苏雁菱纵身翻过张府的围墙,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几经周折,总算是找到了书房。
书房之中灯火俱灭,想来夜色已深,张修朗也该回房去歇息了。
苏雁菱无声地推门而入,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视物,总算在书桌上找到了那个制作精巧的盒子,可却是为何,在她打开盒子之际,又是哪里来的一股力道,将她往边上推!
混沌之中,苏雁菱还算反应快,一手支撑一旁的桌椅,一手已极快地将中书令的官印收入袖中。
猛然间,脑后一阵冷风劈来,苏雁菱即刻回身闪往一边,一手挡在身前,两手相触之时,她总算是反应过来,屋里,还有一个人!
苏雁菱随即抽身往暗处躲闪,凝神屏息,试图凭借听觉和他的呼吸、脚步声判断他的位置,好让她一击即中。
可她似乎是将此事想的太过简单,那人的脚步微弱得如同蚊虫振翅飞过,连着呼吸,都微不可闻,她扶着太师椅站立,已是急出了一头的汗,只觉得那人也在房中,却并不晓得他在何处,若她贸贸然离开,被他发觉,打出屋外,惊动了张府之人,那还了得?!可若什么都不做,天却总会亮的···
思索许久,苏雁菱不动声色地拔下了发间的珊瑚小簪,顺势往地上一丢,只听得“定当”一声,那人已飞身而来,同她纠缠在一起。
几招下来,终归是她技不如人,被另一人生生地打出了窗外。
窗帷破裂“哗啦啦”的声响之中,她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偏偏那人下手又重,胸骨仿佛断裂了一般,疼痛如蛇一般蜿蜒向上,连着口中,都漫上一股血腥气。
很快便有家丁侍卫围上前来,起先倒还是只是些拿着火把的乌合之众,苏雁菱拼一把也还能勉强护得自身无虞,可随后,便出动了府中的带刀的侍卫,数十人将苏雁菱团团围住,几乎要取她性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