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所有人的注意都在苏雁菱身上,都忽视了破了窗帷的书房。
叶歧扬藏于窗帷之后,淡淡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倏尔起身,拾起地上掉落的官印,重新放回原来的盒子之中。
再次转身之际,却发现了不对,另一人早已是遍体鳞伤,鲜血染上一身黑衣,暗夜之中虽看不出差别,却是能从他摇晃的身形之中辨出差别。
可她的剑招,她的武艺,怎么会与苏雁菱那样像?
他晓得她的恨,可他却并不认为她会大胆至此,孤身前来张府。可若真是她···
叶歧扬想起早些时候的魂牵梦萦,没有犹豫。
立刻抽剑而出,剑锋凌厉,很快便杀到了苏雁菱身旁。他将苏雁菱拉至身旁,又一剑刺向一旁的侍卫。
苏雁菱伏在叶歧扬肩头,依稀辨得出血腥气之中淡淡的杜衡清气,只是,真是他吗,他肯冒着暴露的危险救她?
叶歧扬一手搂过她的腰身,一手执剑,很快便在杀手间杀出一条血路,大手一挥,将她横抱起,翻过围墙,跃到大街之上。
时值午夜,街道之上空无一人,本是该静寂无声,可苏雁菱却自混沌之中清楚地听闻了阵阵脚步,不是夜游的独行侠,而是···整齐有力,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或者府兵。
叶歧扬寻了一阴暗处,暂做歇息,他将伤得昏昏沉沉的苏雁菱放下,扯下了自己蒙面的黑巾,“雁菱,是我,你怎么样?”
“大人?”苏雁菱眉目动了动,心底的疑问得到证实,紧绷的神经便松懈了下来,身子更是直往下坠。
叶歧扬忙将她揽入怀中。
街道一侧的脚步声更加清晰了,伴随着亮起来的火光,将半边的夜空照的如同白昼。
苏雁菱却只觉得痛,每一次的呼吸都是痛的,仿佛刀绞一般,猩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汩汩流出,神思亦是随了血液渐渐流逝,眼前叶歧扬的面容已有几分模糊,只见他一张一合的嘴,嗓子干涩得疼,说不出一句话,她竭力推开他,硬生生地吐出两个字来,“你走···”
叶歧扬往一旁张望些许,没有再说什么,只将她横抱起来,运了轻功便往回赶。
叶府之中早有部署,清和正等着他回来接应,可瞧叶歧扬浑身是血回来之时,顿时吓了一跳,他睁大了双眼,茫然无措地望着两人,“公子,这这这···”
叶歧扬急道,“去拿药箱!”
说罢即刻赶去东厢房,将她放在床榻上,搭脉细细诊断,可这一诊断,心却是寒了大半,若说外伤尚可辅之医药,可内伤,却只能靠时间,一点一点养回来。
而她,最重的,却是内伤!他想起早先书房之中的那一掌,追悔不已。
清和抱着药箱,急急忙忙地破门而入,“公子。”
叶歧扬自药箱中取出绷带和伤药,“你去大门候着,如果张府来人,给我报信,尽量拖住他!”
这是最坏的结果了,回府之时,身后尚有大量追兵,可他那时记挂她的伤势,不得已冒险运了轻功,纵然追兵不如他的速度,可他前往的方向,还是能瞧得见的。
清和领命去了。
陆芷蔓打来热水,听到此话,便揣测到了三两分,于是追上前,低语几句,复又折回房中,拿热水浸湿汗巾,小心翼翼地替苏雁菱清洗伤口。
叶歧扬取出烈酒,拿汗巾蘸取些许,覆在她的伤口之上。
苏雁菱感知到痛楚,吸了口冷气。
此时却有叩门声响,叶歧扬惊了一惊,不知是谁,陆芷蔓已上前开了门,将衣服接来,又合上了门。
“谁?”
陆芷蔓道,“清哥让人送了大人的衣服来。”
叶歧扬只“恩”了一声,又开始包扎伤口,好在她虽出了不少血,却未曾伤及要害,一些皮外伤罢了,真让叶歧扬头疼的,却是自己那不知轻重的一掌,也不知以她如今的体质,能否受得住!
陆芷蔓开始清理现场,将药物绷带放回药箱,又拾起地上染血的黑衣,端起面盆,准备去毁灭证据。
叶歧扬扫她一眼,“烧了它。”
“是。”
苏雁菱咳嗽了几声,逐渐从混沌中找回了些许神智,盈盈的水眸蕴了一层氤氲的雾气,她捂着胸口,不自觉地呼痛出声,“疼···”
裹伤之际,叶歧扬想过很多种问她的法子,暴怒逼问、重刑加身,甚至想着对她的伤势不闻不问,用以显示她此番的确是触了他的底线,好让她往后乖乖听话。可真当她噙泪的眸子转向他,凝蹙的眉尖微微颤抖着,朱唇轻启,只一个“疼”字,便足以击溃他所有的防线。
她未必是有意撒娇诉苦,却足以使他好容易硬下来的心肠软成了一汪春水。
叶歧扬上前摸摸她的头发安慰,“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别怕。”
苏雁菱定一定神,混沌的视线已渐渐恢复清明,她愣了愣,而后不动声色地往里缩了缩,“多谢大人救命。”
“不要紧。”叶歧扬正欲将心底的疑问问出,屋外却匆匆忙忙冲进来一人,“大人,张···张大人带人来了!”他缓一缓,急切道,“来势汹汹,清哥快顶不住了。”
屋外的脚步声已是很明显了,伴随着清和的哭腔,“张大人,您不能进去,张大人!公子会打死小人的!”
苏雁菱辨出这般动静,自然晓得究竟出了什么事,也明白,张修朗为什么而来。她长出一口气,的确是不甘,出师未捷,可眼下,又不能为一己私利连累叶歧扬。
沉吟许久,她低声道,“把我交出去吧!”她勉强用手肘支撑着起身,却见叶歧扬一脸诧异地望着她,“张家位高权重,你得罪不起的,把我交出去,倒还可有一线生机。”
叶歧扬沉默不语,这样的距离,若把这丫头送走,是肯定行不通的,眸光转到一旁宽大的锦袍,顿时计上心来,清和啊清和,你如今倒是救我于水深火热了!
他对闯进来的少年道,“你出去,一定拦着张修朗,不让他进来。”
少年应声,便退了出去。
苏雁菱急切道,“大人,张修朗要搜府,他们拦不住的。你这样,只会把自个儿也搭进来!”
叶歧扬捧着她的脸,将自己的前额抵在她的前额上,柔声说道,“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明白吗?”
“大人···”
他伸出食指,轻轻地在她鼻梁上划过,“若真有人掀开帷幔,千万藏好你的伤口,只管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剩下的,交给我。”
说着便起身放下帷幔,苏雁菱不解其意,生怕他做出破釜沉舟之事。强忍着疼痛爬到榻边,本还想再劝一句,岂料刚掀开帷幔,便见叶歧扬脱了夜行衣,许是长年习武的缘故,精壮的背上有一层薄薄的肌肉,手臂上线条优美。乍见之下,这强烈的视觉冲击一时间教她忘记了移开视线。
苏雁菱涨红了脸,心中有些说不出的莫名异样。
叶歧扬随手将夜行衣团了团丢到床底下,这才换上贴身的中衣,又将锦袍披上,却不穿好,两件衣裳都只松松垮垮地系了个扣子,露出胸前的锁骨,紧致的肌肉若隐若现,煞是诱人。
他走到床边,揉揉苏雁菱的头发,“藏好。”又将她手上的帷幔放下,“会没事的。”
苏雁菱怔怔地转回里边,将头埋在双臂间,不知想到了什么,满脸的绯红之色。
清和的声音已是到了屋外了,“张大人,我家公子确实有事不能迎接,张大人若有事还望明日再来!”
叶歧扬拿起屏风上几件衣物,随意丢在地上,便大步走了出去。
门开了,叶歧扬走出屋外,冷冷地望着屋外众人,一脸的怒意,“怎么回事?”
张修朗见他此般衣着,不由得愣了愣。
只是心中却另有盘算,府中遭了刺客,刺客却朝着叶府方向逃窜,他本就忌惮叶歧扬这等人才却迟迟未表明立场,生怕他成了太子的敌家,这下子捉到他的把柄,他自然是要往下深挖的。而且瞧他这衣冠不整的模样,莫不是着急包扎了伤口,未来得及换装?
他上前一步,道,“叶大人有礼了。”
叶歧扬看着他身后身着铠甲的府兵,并不给好脸色,“张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张修朗道,“本官府中出了刺客,本官追着刺客出来,那刺客仿佛是进了大人的府邸,本官也是为大人的安危着想。”
叶歧扬冷哼一声,“本官府邸安危,自由本官全权负责,不劳大人费心。”说着躬身作揖,对一旁道,“清和,送客。”
张修朗推开迎上前的清和,“大人如此阻拦,莫非是藏了刺客在这房中?”
清和顿时怒了,“你血口喷人!”
张修朗冷冷一笑,重新转向叶歧扬,“那便让本官进去,又有什么要紧?”
叶歧扬盘算了能将他劝回去的可能,心底无奈的摇了摇头,张修朗巴不得逮着自己的错处,以此要挟,如今怎么会放手呢?
他思量道,“若刺客不在府中,张大人是否会给本官一个说法?”
张修朗不语,沉默地走上台阶,直接略过叶歧扬进了屋里,身后的府兵本想跟随,不料叶歧扬冷冷扫过一片,顿时都愣在原地,不敢再上前。
清和跟随叶歧扬的脚步进了屋,望着床榻边横七竖八的衣物,以手抚膺,公子,你到底做了什么?
张修朗一早便认定了叶歧扬衣冠不整是因不及换装,于是当他瞧见地上的衣物之际,也不曾多想,只道是他惊惶中碰掉的,只是巡视一圈未见他人,便有几分不满。刺客共有两人,若一人是叶歧扬,那还有一人会是谁?
思来想去,他将眸光投到了帷幔后。
他将地上的衣物踢开,快走几步上前,正要掀开帷幔,却听叶歧扬道,“张大人,这看也看来,搜也搜了,是否该给本官一个说法了?”
“叶大人莫急,还有一处未搜!”
叶歧扬疾步上前,一手便捏紧了他的手腕,冷声道,“哪里都可以,此处不行!”
帷幔里的苏雁菱愣了愣,是他太过紧张才露了这样的急躁模样,还是···他另有思量?
张修朗冷笑道,“为何不行?”说着另一手使力,将帷幔掀开。
他的眸光随即往里看去,顿时一惊。
帐中的人儿,香肩小露,长发软软地散在一侧肩上,衬得本就清瘦的体态更为羸弱,眸子温顺地垂着,她见帷幔已被掀开,便哆哆嗦嗦地往里缩着,盈盈泪眼转向叶歧扬,软下了声音低唤,“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