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所起,心之所向,她坐上秋千,如同不解世事的孩童一般,四处张望着庭院之中的花花草草。
稀稀疏疏的阳光洒落,落在身上,她只觉暖洋洋的,鬓发垂落在面颊两边,微风徐徐吹过,鬓发便同秋千一道,微微地摇晃着···
叶歧扬进到曲府花园之中所见的第一眼,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春日的阳光稀稀疏疏洒了一地,秋千上的少女闭着眼,微微仰着脸,脚尖点着地面,时不时地晃悠着,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后,在清风下微微卷起,送来好闻的皂角的味道。
淡淡的黄色光晕之下,叶歧扬竟是出乎意料地将眼前这风尘仆仆的女子与两年前那不识愁滋味的少女重叠在了一起。
他的目光怔怔地看着她,只觉心潮翻涌,他牵挂了那样久,找了那样久的人,便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面前,“雁菱···”
苏雁菱听闻响动,便站起来,望向身后。
却是记忆之中那一身素白色的衣衫,墨黑的长发被玉簪束起,极为家常的打扮,瞧不出半分官吏之气。他怔怔地上前几步,拥她入怀,带了几分失而复得的欣喜,低低地呼唤着她的名讳,“雁菱!”
苏雁菱一惊,半个多月前的那一晚,那些绝情的话却又响至耳畔,他与秦家小姐早已有情,只待他凯旋,便要定亲。可既如此,她如今不过是一介平民,无权无势,他又何必跑来大献殷勤?
寒意自脚底冷冷地漫起,苏雁菱挣扎了几下试图脱身,可他却是将她禁锢地更紧,几乎教她不能呼吸,她心一横,索性也不再挣扎,只淡淡说了句,“男女有别,大人自重。”
他身子一僵,手中的力道亦是松了,她便趁机逃了出来。
苏雁菱对他行一礼,“见过叶大人。”
叶歧扬强笑道,“你怎么会来这儿?”
苏雁菱想了想,还是不要透露师傅与母亲关系的好,于是道,“师傅与曲将军有些渊源,如今将军从战地回来,便教我来探望。”她微笑着望着叶歧扬,“大人来探望将军?”
“是。”叶歧扬收拾了情绪,亦是微微笑着,“曲叔叔同我有约,今日到府商量事宜。”
苏雁菱转身躲去他的目光,往前挪了几步,置身于春日淡淡的阳光下。
叶歧扬亦是不曾说话,慵懒地倚在一旁的树木枝干上,痴痴地望着苏雁菱的方向,此生竟还有机会,能这样静静望着她,真好。
许是感受到身后炽烈的目光,苏雁菱转过身来,却正撞入叶歧扬漆黑幽邃的眸中,刹那间有着些许的意乱情迷,忙将眸子转向一边,胡乱找些话来说,“战地局势已稳定下来,只是不知,此番冀州之战,可曾俘了贺兰驰,或者,杀了他?”
叶歧扬的眉目间似有疑惑涌起,却于疏忽间流逝,他的语气淡淡,“不曾。”
“大人,”苏雁菱忧道,“雁菱有句话,并不是很中听。”
叶歧扬顿时失笑,“你的意思,是即便我不让你讲,你也要讲于我听?”他见苏雁菱面上并无玩笑之色,便也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洗耳恭听。”
苏雁菱想起早先贺兰驰率军到来之时,军中的手足无措,道,“敢问大人,贺兰驰率援军来青州之前,大人可曾收到半点风声?”
“不曾。”
“敢问大人,可曾知道当日令林副将丧命的八卦阵出自谁人之手?”
“若非贺兰骞,便是贺兰驰。”
苏雁菱敛一敛衣衫,正色道,“大人曾同贺兰驰交手,想必也该猜到,贺兰驰并非年少无为之辈。他在启朝并无传闻,要么是心机深沉,要么是草包。可他能瞒住众多将士的行踪不泄露分毫,便是治军严谨;若是八卦阵出自他手,便是极有军事才能!而后,他从冀州的埋伏中脱身···”
她望着叶歧扬一字一句道,“贺兰骞死后,他败给大人,并非能力不足,只是年少,临危受命,被迫贸然接手兄长所带领的军队,资历不足,难以服众,仅此而已。此人若不除,来日必为大越大敌。”
叶歧扬忽然想起前一日在宁王府见到的奏折,不得不将此事同贺兰驰关联起来,他在朝中一向中立,若无人兴风作浪,纵然是战场不曾迎战,也不会有那样多的奏折同时上奏。
贺兰驰,你既是要来,便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只是此番,他又是被她救了。他望向苏雁菱,黑眸更是蕴了重重的情意,恰如一汪春水,只是还不待他再说什么,便远远听闻身后传来喊声,“公子,公子教我好找!”
那声音渐渐近了些,是他随身带来的随从。
那少年走到二人跟前,恭敬地行了礼,“将军在书房等着公子,公子快去吧!”
叶歧扬点头,同苏雁菱道别后,便往书房去了。
苏雁菱重新坐在秋千之上,又荡了会,便觉得有些许无趣,可眼下父亲正同叶歧扬议事,管家又不曾告知母亲传唤,只得接着等,可不过片刻,便听闻不远处女子尖利的呵斥声,“喂,你是新来的吧!这么没规矩,连二小姐的遗物都敢碰!”
苏雁菱倏忽止了脚下,却也未曾起身,只远远地望着那趾高气扬的侍女。
她已是快步走过来了,将手中的茶水往亭中石桌上一放,便又朝苏雁菱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这秋千是二小姐留下的遗物,夫人珍爱得不得了,你竟敢坐在上头,若是让夫人知道了小心你的皮!”
她约莫是有些身份的丫鬟吧,这才敢这样叫嚣,苏雁菱并不想多惹事端,使得曲府不宁,于是便站起身,想要一人离去,不料才走开几步,便听闻那侍女在她身后那尖利的声音,“我可是救了你一命,你要怎么报答我?”
苏雁菱顿时觉得好笑,估摸着她年岁要大些,便道,“那,姐姐想我怎么报答你?”
她这才笑了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还算你懂规矩,晓得喊我一声姐姐,去,给将军送茶去!。”
“送去哪里?”
她重新拿起盛了茶水的托盘,塞到苏雁菱手里,“将军已同大都督叶大人回府,可脸色不太好,你去书房替二位奉茶!”
苏雁菱顿时明白了,曲墨函自宫中回来脸色便不好,加之叶歧扬亦是在书房,大抵是有什么心事,这时候自然是不会有人愿意去踩这个雷区!
那侍女以为自己是新来的丫鬟好欺负,这才把这烫手山芋塞给自己了吧!
苏雁菱也不作推辞,径自前往书房。
曲墨函和叶歧扬诚然是在书房之中谈事,站在门口未曾叩门之际,便已听闻曲墨函的声音,
“细算日子,启朝和亲使团也该到了。”他的声音带了几分为难和疲累,“只是,领队之人却是贺兰驰,只怕不好对付。”
贺兰驰?苏雁菱一愣,本要去叩门的手却停在了空中,启朝求和使团,她倒是有兴趣听一听。
屋内,叶歧扬亦是低低而语,“曲叔叔是担心,他来金陵,另有所图?”
“贺兰骞毕竟死在我们手中,”曲墨函道,“若说他这个胞弟对此毫无芥蒂,那是不可能的。”
叶歧扬倒满不在乎,笑道,“他如今是要踏上大齐的地界,哪有那样多的诡计?强龙尚且压不过地头蛇,何况,他顶多算条竹叶青!”
竹叶青?可是骂贺兰驰势单力薄却诡计多端?苏雁菱心底暗笑一声,这倒是个极好的比喻。
屋内传出淡淡的声音,“谁?”
苏雁菱猛地回过神,收拾了心情,如常一般推门入内,小心地从托盘中取了茶水,一盏一盏奉上。
曲墨函似有着心事,兀自出神,并不曾留意到她的模样,倒是叶歧扬,见她正打算退出去,忽然出声道,“这丫头倒是伶俐!”
苏雁菱愣了愣,不晓得他忽然说这话的意思。
更令她不曾料到的,却是曲墨函的态度,他端着茶水,见叶歧扬发话,便眼皮都不曾抬一下,道,“若大人喜欢,这丫头便送予大人。”
苏雁菱顿时瘫倒在地,倏尔扣首,思索着该如何推辞这一次的安排,她的确是想同叶歧扬联手,可若居于叶府,朝夕相对,军中不晓得他的情缘,她尚可泰然处之,可如今,又会是怎样的尴尬。
叶歧扬喜出望外,“当真?”
曲墨函道,“末将这条命是大人舍命救下的,大恩无以为报,大人若看上府上丫鬟,末将又怎好夺人所爱?”
苏雁菱顿时将头埋得更低。
曲墨函此话一出,除非她承认她是曲家的女儿,或是侄女,否则,是无法推却叶歧扬的要求的。可偏偏,这两者,都不是她所想的,前者会暴露自己,引来杀身之祸,而后者,却是会将师傅牵入其中。
叶歧扬不动声色地挡住曲墨函的视线,又笑吟吟地将苏雁菱扶起,这才又转身对他道,“曲叔叔的忧虑,也好解。早先林副将身死,夫人在下葬之日殉情,一双儿女不知所踪,他的门生李江向陛下告假,为恩师守灵三年。如此,这金陵城中的治安,已全然落在了姚元身上。姚元是曲叔叔的门生,好意叮嘱他几句,让他加派些人手,千万保障启朝贵客的安全,应该很容易吧!”
苏雁菱望向叶歧扬,他此话···是要借助城中巡视的士兵,监视启朝之人的一举一动!不过这倒也真是好算计,以保护之名,行监视之实,只怕等守卫驻进了驿馆,启朝几人对着明处暗处这样多的守卫,一时半会也很难推辞!
叶歧扬很快便同曲墨函道了别,带她走上马车,却一直不曾开口,苏雁菱亦是坐在马车一角,不解地望着他,却是一样的沉默不语。
沉默许久,依旧是苏雁菱先开了口,“大人为何要带我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