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歧扬几乎懊恼得呕血,为什么会这样,自己醒来之后一听闻清和说起此事,便已快马加鞭地赶来找她了,没有想到,竟还是晚了一步,还是让她被伤成这副模样!
心疼地将她抱起来,正要重新往回赶,她的小手,却是无力地自身侧滑落,似乎已是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了。
封了她周身所有的大穴止血,以剑客最为敏捷的速度翻身上马,策马离去,回到军营。
可医术毕竟是他所有课业之中最薄弱的一门,两年前亲眼见她中毒后抽搐呻吟的痛苦模样,他束手无策,只得瞒过众人,将她送到义父身边苦苦哀求;可如今竟又重蹈了两年前的覆辙,眼见她大量失血后面色惨白的模样,这又要他如何去救她!
传军医吧,即便晓得将她交给军医,就等于是拆穿了她的女儿身,但他如今已想不出任何别的法子了。
她的伤口那样深,又一直在滴血,叶歧扬简直不敢想象,若是耽误了一时半刻,会是什么结果!
他只觉得痛,痛得彻骨。
心口恍若有着一把利刃,硬生生地捅进心里,旋而沿着脉络往下,直到将一整颗心化为一堆模糊的血肉。
但他更是悔,若他早些赶到,那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受这样的苦楚了;再或者,若他不曾那样自负,擅自在战场上设计别人,那此战,大越便不会一败涂地,而她在青州的时间,也会永远都生活在他的保护之下,不见血腥,更是不会经历杀戮!
好在军医之中有一人早先在金陵之际已投靠至他的门下,他传了赵殷前来,“先救她!”
赵殷虽不曾见过苏雁菱的模样,可自容貌的恬静与妩媚中也能看得出来,这是个清秀的姑娘,可好好的姑娘家,怎么竟是来了军营?
心中虽是诧异,可见叶歧扬似乎并无说明的意思,也不曾问,便闷声不语地检查了伤势,适时施针敷药,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停手。
叶歧扬忙奔到她床榻前查看,见她面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便不自主地试了试她前额的温度,忙急切地追问,“怎么会起了高烧的!”
赵殷淡然道,“大人,关心则乱,还望大人放宽心。姑娘并没有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如今止了血,好好休息,再适时进补,便没事了。”
“可她烧着···”
“烧一烧也好,起码,说明姑娘身子还没有垮,只要天亮后退了烧,便没有大碍了。”
叶歧扬点头应了,只是语气中却依旧不减凌厉,“她的身份,你若透露出去半个字,你知道是什么下场的。”
赵殷只一笑,“小人本就是大人的幕僚,大人又何必这样提防着小人?”
叶歧扬长出一口气,眸中有隐隐的忧心,他望着赵殷,心底却愈发平静,赵殷投靠于他不下三年,做事一直都尽心尽力,直至两年前,他为时时掌握曲墨函的动向,才将赵殷送入军营为军医,这两年间,赵殷也的确是尽心尽力地在向他传递消息,所以他才能这样顺利地设计曲墨函被冤,又顺利地解决,拉拢人心。
而这一件事,的确是要赵殷担了很大的风险,自然是不该亏待他。
叶歧扬开口道,“只要你好好替她调理身体,这一战结束后,我便将你引荐给青囊馆馆主苏启昀。”
赵殷一怔,扬州的青囊馆,是多少医者梦寐以求之地!
青囊馆是治病救人之地,也是扬州、乃至整个中原大地最大的医药诊所。
而馆主苏启昀,终身未婚,膝下无儿无女,只在有两个义子,一人是杰出弟子中德行出众的瑾瑜,赐名苏礼诘,如今也是青囊馆坐诊的大夫了;而另一人却不晓得是个什么身份,仿佛在七年前触怒于他,被逐出苏府大门了!
苏启昀虽说医术过人,可要拜他为师绝非易事,若他认定你有医药上的天赋,自然是分文不取,可若看准了你不曾有天赋,那即便是奉上千金,也绝不可能如愿。
为此,也不知有多少人望之兴叹,慨叹这所谓的医药天赋,可遇而不可求。
若自己有了叶歧扬的举荐,那他拜苏启昀为师,定然是更为容易些。
赵殷险些压制不住心中的欢喜,“大人说真的吗?”
叶歧扬只望着苏雁菱,淡淡道,“我没心思同你玩笑。”
“多谢大人,小人定然竭尽全力!”
叶歧扬无力地瘫坐在桌案前,捧起一旁的茶水,才抿了一小口,清和便匆匆而来,“公子,秦将军和陆江逸请公子前往南营。”
叶歧扬点一点头,才起身,倏尔觉着伤口一阵疼痛,不由得捂了伤处俯下身体,惊得清和和赵殷忙上前来,“公子!”“大人!”
他却摆了摆手,待那一分痛楚散去后便起身走向南营。
赵殷无奈地叹一口气,对清和道,“我知道大人的脾气,是绝不会在大敌当前露出半分软弱来的,可他的伤势确实不轻,你多照看着点,若有什么事,立刻来叫我。”
清和说不出话,只咬下嘴唇点了点头。
南营之中,秦尧斌和陆江逸诚然已等着了,见叶歧扬前来,二人齐刷刷地起身见礼,“见过大人。”
“免了。”叶歧扬面色苍白,却依旧强打着精神,问道,“启朝之人,处置的怎么样?”
秦尧斌抚掌大笑,“军师妙计,让我等如常巡视以减弱启朝戒心,启朝果真中计!”他扫视一圈见不见苏雁菱,不由得问道,“军师呢?”
叶歧扬心尖闪过一丝战栗,却依旧能不动声色地答话,“她伤得很厉害。”
“怎么?”陆江逸亦是诧异不已,同秦尧斌对视一眼,不知不觉地问道,“军师不曾安排人保护自己吗?”
叶歧扬想起那小丫头浑身是血的可怜模样,心尖更是战栗不已,若非亲眼所见,他是怎么都想不到,看似那样柔柔弱弱,那样乖巧听话的丫头,竟存了这份胆量和气魄,为着大越大局,孤注一掷,以一介女流之身去刺杀敌方的将领!
岚鸢岚鸢,你究竟存了多少秘密,不为人知!
强压下心底的波澜,他淡然道,“她去刺杀贺兰骞了。”
“什么!”秦尧斌大惊,“那军师眼下怎样了?”
叶歧扬面色微变,似要动怒,清和见状,忙上前岔开话题,“秦将军,不知将军俘获了多少将士,如今,又怎样发落了?”
秦尧斌似乎这才忆起正事,上前一步,汇报道,“启禀大人,昨夜末将同百里将军一道伏击启朝,半歼了前来的精锐部队,剩余的一半,被末将俘获了小半,剩余之人,都逃了出去。”
叶歧扬点一点头,还不待再问,陆江逸便已接话,“启禀大人,昨夜逃出的部队,有大半被小人和将士歼灭,其余的虽逃了回去,但百来个人,成不了气候!”
他淡淡地开口,“江逸。”
“小人在。”
叶歧扬正色道,“你的武艺,本官亲眼所见。军师和尧斌又都器重你,眼下林副将战死,便由你顶了副将一职吧!”他看着陆江逸,“待回到金陵,本官会向皇上说明,由你坐上副将之位。”
陆江逸大为惊异,愣了良久才俯身谢恩,“小人···末将谢大人赏识。”
如是,这一场风波勉强过去,大越虽折损了林彦,麾下将士也损失惨重,可相较于启朝的主将贺兰骞之死和夜袭损失的好几支精锐部队,还是启朝处于下位。
好在大越叶歧扬等人也并非不计后果的主,自己和对方都损失惨重,那便一面上书给皇帝详说此事,一面便趁着不出战之际好好养伤,休养生息,慢慢的恢复着元气···
一连几日都平静地过去了。
迷蒙之中,苏雁菱似乎瞧见一张面容,只是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一般瞧不真切,只他那焦虑的声音,却又是这般真切的传入耳中;恍惚间,又是谁人的泪,落在她的面上,一滴,又一滴,面上灼烧着,仿佛,心上也灼烧着。
极度的恐惧和无力之后,竟又渐渐听到了声音,含糊地想要睁眼,明晃晃的阳光却是使得她眼前蓦然一痛,耳边的声音却是清晰了起来。
语气很急很冲,像是在质问着什么,“那江逸倒要问问叶大人,林副将为何身死,叶大人敢说此事同大人没有任何关系吗?”
江逸···
迷离的神智渐渐被拉回现实,她和陆江逸虽相识不久,可在她印象之中素来是谦恭有礼,怎么此刻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苏雁菱抹了一把冷汗,强撑着坐起身,随手扯了一件外衣披上,想要出去瞧瞧究竟出了什么事。
外边而后是叶歧扬极为平静的声音,“没有。”
陆江逸一声冷笑,“林副将出事前夜,大人曾前往林副将帐中,几乎谈了大半夜,叶大人敢将此事撇的干干净净吗?”
苏雁菱顿时疑云大起,听着陆江逸的意思,是他疑心叶歧扬害死了林彦?可理由又是什么,即便对林彦此人,叶歧扬真有意见,可他是大都督,断然没有道理在大战之际害死自己的得力部下!而且,若说是他下手算计,他此番自己也受了重伤!
心间虽有疑问,苏雁菱却不愿贸然走出去,只躲在屏风后,听听这两人究竟要说些什么。
叶歧扬的声音之中依旧听不出半点波澜,“本就无关,何须撇清?”
“你···”陆江逸恨恨地挤出几个字,随后竟是嗤笑道,“军中除却叶大人,还有谁有这个心思和手段,杀人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