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同样苍白没有生气的声音,却于身后幽幽的传入耳中,“先生。”
“秦将军。”苏雁菱心中一颤,忙不迭地将头转向他,“都埋伏好了吗?”
“一切都按照先生吩咐。”秦尧斌恭敬道,“只是今日涌现的那黑袍小卒,敢问先生如何安排。”
“陆江逸?”
秦尧斌补充道,“他是曲将军麾下的人才,如今崭露头角,末将不愿因自己的安排不当而埋没了他,因而请示先生。”
苏雁菱心间有着隐隐的疑惑涌起,却不知究竟为何,她依旧沉静道,“林副将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也让他恨透了启朝。”
“末将明白了。”
苏雁菱忽然道,“将军留步。”
“先生?”
苏雁菱起身道,“将军并非资质平庸之辈,将军只是太聪明,聪明得看透了一切斗争,却依旧满腔报国之志,因而屈居于此。”
她停了停,望着秦尧斌,目光坚定,“白日之事,不过将军过于重情重义,一时冲动,才险些筑成大错。而今夜安排,若我不曾设计,相信将军也会如此行事吧!”
“先生···”
“如今林副将战死,曲将军也好,叶大人也罢,都少了左膀右臂,若将军肯,还望将军助以一臂之力。”苏雁菱笑得有几分凄惨,她自然晓得今夜过后,自己将难存于世,可依旧希望,自己可以帮上她的父亲和叶歧扬,“强敌当前,若无力击垮,自当韬光养晦,保全自身,可若益友当前,亦是遮遮掩掩,只怕会让人心寒。”
秦尧斌怔怔地望着她,一时不曾反应过来,苏雁菱倒是不曾避讳,自顾自地坐下来照着清水整理容妆。
半晌,苏雁菱察觉身后已无动静,转身看去才晓得秦尧斌已离去,便更为大胆,拔下发间的玉簪,逐渐在面前的清水之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瀑布般的长发顿时倾泻于身,还有不少的青丝顺着面颊落下,使得本就削瘦的面庞显得更为羸弱,痛哭后红肿的双眼依旧掩藏不住山泉般干净的眸子,战地凄苦,她从扬州出来,于此度过几日的光阴,这美貌,倒是无恙。
这一副柔弱的美人皮囊,曾使贺兰骞动心要将她强抢,不知今夜,是否还能动心?!
苏雁菱将落到面前的长发拨回身后,又走向一边,亲自一盏一盏地,吹熄了所有烛火。
小心翼翼地重新将虎符塞回他的枕下,“叶大人,你不希望我碰军旅之事,那我保证,只有这一次。”
静默之间,忽然听闻账外喊杀声大起,苏雁菱竟是嗤嗤地笑出了声,眼眶之中却更为酸涩,温温热热的液体沿着面颊滑下,心中却如海浪翻滚一般,贺兰骞率人来了,果真来了!
依照她的安排,启朝军一路会多多少少遇上一些伏击,但都是不痛不痒的小打小闹,能让启朝有兵力折损,却绝不会让他们想起大越已做好了应战准备。
之后,待他们大多进入军中,自然会有准备好一切的将士将他们重重包围,包围圈会在他们毫无知觉之下渐渐缩小,直至···将今夜的袭军尽数歼灭!
营帐的缝隙之中,有夜风森森而入,阴寒彻骨,连着帐中的烛火都一抖再抖,阴冷的风夹杂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将士的哀嚎声,一阵阵的铺天卷地而来。
心开始揪了起来。
苏雁菱知道,大越军中的将士绝对困不住贺兰骞,贺兰骞会一直在军中厮杀,直至他找到曲墨函、或者林彦、或者···她转眼看了看身旁昏睡不醒的人,是时候出去让他见到自己了吧!
曲墨函和林彦,她都令人安排在最为偏僻的北营,灭了灯火,在营帐之中安排了不少的将士保护,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而此处,清和已等在帐外,更不会出事。
她若吸引了贺兰骞的注意,要将她抢了去,那他多半是不会再前往任何地方的了。
她狠一狠心,拿了一旁桌案上的匕首,径自往外走去。
她毕竟不是叶歧扬,更不似他一般,事事都成竹在胸,运筹帷幄,能决胜于千里之外,她不过是一介女流,读过两年兵法,仗着几分小聪明,拆穿了石厉的谎话而已。
今夜胜了倒还好说,可若是败了呢?
她自问死不足惜,可大越有那样多的将士,竟都要为她牵累,被俘被杀,或成阶下囚、狱中鬼,终身不见天日;或早早地就被埋葬于黑土之下,断送一生的年华!
太多的冤,太多的恨,她无力偿还,亦偿还不起。
为今之计,只有一条。
大越有叶歧扬和曲墨函,虽都受了伤,好在性命无忧,可军中有他们二人坐镇,又有秦尧斌、百里甫几位少年将军辅佐,加之新得的小将陆江逸骁勇善战,军心定然稳妥。
而启朝,若贺兰骞战死,贺兰驰年少,军中将领不服管束,势必军心动摇,实力大减!
才出了营帐,苏雁菱便遥遥望见那高头大马上的人,肤色黝黑,墨蓝色的双眸在夜间的火把之下,隐隐闪现着嗜血的本性。
心头没由来地颤了一下,虽是拼命地稳住自己,提醒自己要冷静,不可慌乱,可每迈出的一步,分明惧怕得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
暗夜之中,一身白色的锦袍再显眼不过,贺兰骞自然很容易地便发现了她,策马匆匆奔来。
苏雁菱急急忙忙地往后退却,根本不需刻意演戏,早已是面色煞白,手足冰冷了。惊惧之下,她也顾不得原本的打算,拔腿就往后跑。
可绵软的双腿如何跑得过健壮的战马,不过片刻,那可怖的大手已揽上她的腰身,只轻轻一拉,便将她整个人拉入他的怀中。
前额磕在他胸前冰冷的铠甲上,只觉得一阵恶寒。
而贺兰骞竟伏在她耳边,摩挲着她的耳垂笑,“还以为叶歧扬是什么正人君子,没想到大战当前,他也会找美人相伴!早先还以为美人被生吞活剥了,想不到竟一直藏在这军中!早知今日,你那时候跑什么?”
苏雁菱只觉得头皮发麻,颤着身子,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逢迎,或是来辩驳。
贺兰骞忽然问话,“美人害怕吗?”他轻笑一声,“没事,我这就带你出去!”
见贺兰骞一时间无意伤自己,苏雁菱也可放心大胆地演戏了,她蜷起身子,整个人伏在马背上,抱着马脖子不肯撒手,俨然一个柔弱丫头。
策马疾奔之中,满目皆是凄惨景象,周遭的一切皆染上了血腥气,氤氲的水汽渐渐浮上眼眶,染上长睫,随了她的眨眼滴落。
殊不知,单单为着统治者的野心,为着他们所谓一统天下的大任,这世上,要平添多少孤魂野鬼,漂泊天涯,无处可归!
依照贺兰骞的武艺,自然没有人能将他拦下,他轻而易举地将苏雁菱带出了军营,一路向前,也不知要去往何处。
夜间静谧无人,林间更为阴森怖人,阴冷的夜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苏雁菱只觉得冷,冰冷的铠甲包裹着一颗同样冰冷嗜血的心,前边冷,身后更冷。
她微微侧头,望向身后的军营,已是跑开很久了,遥遥的看去,已是看不真切其中的情况了,只是见得一大片的火光,一大片的黑暗,对着晚间一切的杀戮遮遮掩掩。
她晓得,她不能再等了!
她根本不知贺兰骞要将她带往何处,若再任由他往前,万一又到了有人能接应他的地方,她原本就不大的胜算,便更小了!
苏雁菱捏了捏藏于靴子之中的匕首,又望一望安在马匹上的佩剑,思索了片刻,依旧不动声色地将匕首放回原处,猛地抽出佩剑往后刺去。
本是想挑贺兰骞最无戒心之际给他致命一击,可不想苏雁菱最快的动作都不曾逃过他的眼睛,身体偏向一侧躲避剑锋之后,又将手中的缰绳抬起,故意要她亲自用剑将它划断,马匹顿时失去平衡,惊叫声中,她被重重地摔下,随了略带些坡度的小山坡往下滚去,而贺兰骞,竟是不慌不忙地跃起,稳稳地落在地上。
身体翻滚过层层的落叶,她不由得有几分晕眩,可方才借着一旁的树木稳住身体,便听得身后风声乍起,她连滚带爬地爬到一边起身,勉强站稳了身子之后便又急急忙忙地挥剑刺出。
可她又如何敌得过他?!
贺兰骞最为放松毫无戒心之际的时机已失,她今夜,要么就此投降,从此背负起叛徒的骂名;要么,只能是白白送死,而占不到半点便宜!
苏雁菱很快就被抓住了错处,一脚踹在心口,整个人都远远地飞了出去,连着手中的佩剑都落在一旁。
她勉强站起身之时,贺兰骞已拾了佩剑,笑吟吟地看着她,朝她走来。
苏雁菱不由得心惊,之前叶歧扬和清和伤了他不少的随从,加之如今她的刺杀,他必然已起杀心,即便她如今服软,他也未必会放过自己。
必须速战速决,拖得越久,对她便越为不利!
苏雁菱狠了狠心,待他离自己只有一剑之隔时分,以最快的速度抽出匕首,不顾一切地往剑上撞去,贺兰骞诧异而呆愣的目光之中,她终于将手中的匕首,送入了他唯一没有被铠甲包裹着的脖子。
尖锐的痛楚之后,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思,惧怕、欣喜、无助、慌乱···一阵一阵,在她心底泛起阵阵波澜。
渐渐暗下去的世界之中,她只隐约听得贺兰骞吃痛一声,而后力道十足地一脚踹来,正中腰腹,整个人便毫无力量的往身后摔去,只激起一阵阵落叶同漫天弥散的黄沙。
一路猩红的拖曳痕迹,似乎连脏腑,都要顺着血水淌出身体。
苍白的骨节死死地将伤口按压,试图借着外力减轻那一分要命的痛楚。
再也无力支撑起自己的身子,静静地伏在地上,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含糊地睁着眼,意识已逐渐模糊,迷离的视线之中,似乎是贺兰骞的垂死挣扎,又好若是叶歧扬,一身雪色直襟长袍,面色惨白地策马而来。
苏雁菱虚弱地笑,为何死前眼前出现的幻象是他,而且,他还这样的着急,他与她相处,即便眼前是要命的战场,又何时不是温文儒雅,笑得云淡风轻?!
“大人···贺兰驰年少不足为虑,那我今夜杀了贺兰骞,是不是···是不是我们赢了?”
“赢了···就可以回家,可···可以不用再打仗了!”
“可你···不高兴吗?”
染血的双手缓缓伸出,苏雁菱直想替他抚平眉目间的哀愁。可到底是垂死之人,渐渐丧失的意识之中,终于,连最后一分力气都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