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歧扬惊得险些瘫倒在地,茫然无措地望向苏雁菱,那苍白的面容,似乎又比前一刻更为惨白了,他跪坐在榻前,痴痴地望着她,为何又是如此,每每想将她绑在身边,每每想尽全力护她周全,可结果,终有意料之外的事件,击溃他所有的防护、所有的部署。
她这一次,是真的回不来了吗?
帐外很快传来清和的声音,他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将一罐子递给赵殷,“军医。”
赵殷接过来,急道,“掰开她的嘴。”
叶歧扬依言,捏紧她的下颌,见紧闭的牙只咧了一条缝,心中更为焦虑,也顾不得其他,径自用手将她的贝齿撬开,赵殷这才开始往她嘴里塞糖。
叶歧扬只瞧见赵殷一勺接着一勺往里塞,浑然不知塞了多少,过了多久,赵殷停了手,两指探在她的腕间,只片刻,便松了口气,“脉搏已经强健起来,没什么大事了。”
叶歧扬亦是如释重负,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双手环过她的腰身,自她身后抱着她,他将脸贴在她的前额,心中却是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欢喜,还好,还好没有将她搞丢。
赵殷转身去了桌前,舀出三勺白糖放在碗中,一摸茶壶,发觉茶水已是凉透,便止了动作,转身对叶歧扬道,“今晚再冲一碗糖水喂下去,好好睡一觉,明日便能醒。”
清和晓得这话的意思,默不作声地拎了茶壶退出去。
赵殷想了想,又想起些需补充的,又道,“只是先生底子不好,醒来之后,大概还会晕上几日。”
叶歧扬记下他的嘱咐,点点头,轻轻拂过她散落在前额的碎发,眸中柔和的爱意,满得似乎要溢出来,可转瞬,却又变了,他问道,“赵殷,是不是有人要她的命?”语气依旧很平和,可话语之中森然的寒意与杀气,却已是与方才的温润公子判若两人了。
赵殷摇摇头,“不好说。”
“不好说是什么意思?”
“药物的量并不致命,只是时间耽搁得久了,加之先生体弱,才险些性命垂危。”
叶歧扬沉吟道,“所以,下药之人有可能并不想伤她性命,也有可能,是想拖时间害死她,而后即便被抓了,也能在剂量上做文章,辩驳他没有杀人之心?”
“是。”
叶歧扬不由得扶额,会是谁,竟用这等下作手段去害她,莫不是启朝的人,因她早先刺杀贺兰骞一事报复?可又不对,启人是如何晓得是她杀的贺兰骞?当时周遭除却他们三人便再无旁人,燕人即便要报复,也是自己的可能性大一些,怎会牵连到她?
他收起满腔的怒气,竭力用最为平淡的语气吩咐,“你下去吧!”
“小人告退。”
清和很快就打来了热水,见叶歧扬坐在榻边,一双秀气的丹凤眼,此刻却尽是担忧,甚至于,还带了几分隐隐的愧怍···愧怍?清和甩一甩头,将这奇怪的念头甩到脑后,公子又不欠曲姑娘的,他愧怍什么,一定是自己看花眼了!
他一声不吭地走到一边,默默地冲了白糖水。
“公子,糖水。”
叶歧扬接了过来,只试了试温度,便放下了,打算放凉一些再喂她喝下。
“清和。”
“嗯?”
叶歧扬苦笑着望着他,“我是不是,一直都在连累她?”
“公子哪的话?”清和大为不解,可见自家公子有些颓废的神容,顿时急得面红耳赤,他争辩道,“两年前您冲进火场救她,为了她,您又是求沈大人又是求苏先生,两年后,先生来了青州,还是您处处照顾她,这哪里是连累?”
叶歧扬低叹一声,“可你终归不晓得···”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也不敢再说下去,生怕苏雁菱在睡梦之中亦是有所听闻。
清和追问道,“不晓得什么?”
叶歧扬取下她的玉簪,散落了一头长发,却是没有说话。
若是离落在就好了,他心中突然冒出了个奇怪的念头,两个心腹随从,一个沉稳老练,一个天真稚嫩,在处事上,他素来信离落多一些,两年前一事的始末,也只有离落知道,若是他在,他对自己眼下的心境,又会有怎样的看法?
他很想听一听。
他端过一旁的白糖水,小心地喂到她口中,末了,他神色一滞,猛然间想起陆江逸这几日来的好战之心。
若他一心要战,若他不准,那么,用苏雁菱来拖住他,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他忙道,“清和,去盯着陆江逸!”
“啊?”
叶歧扬急道,“快去,绝不许他离开军营半步!”
正说着,却有将士慌慌张张入内,“大人,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
将士恍然跪地,道,“陆···陆副将重伤,军医正在抢救!”
清和顿时大惊,“什么!”
这会子,叶歧扬也算是晓得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忙下令,“立刻传令下去,令三军增强守卫,严防启朝偷袭!”
“是。”那将士领了命,扣了个头便又急匆匆地下去了。
清和忧虑之心亦是大起,问道,“公子,这···”
叶歧扬望向帐外的营地,双眉已是拧在了一起,道,“江逸早有潜入厉城城之心,这次,只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帐中烛火摇曳,叶歧扬在帐下来回踱步,道,“我们并不曾围着启朝驻军,依照启朝如今的境地,不会无缘无故偷袭,至于江逸···纵是一身好本事,毕竟年少轻狂,这些日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劝过他多少回了!”
清和更是手足无措,道,“启朝惠王贺兰菁,是自小在西北长大的,他身上,有着野狼一般的冲劲,若无十足把握,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好。可陆副将怎么就···”
话音方才落下,便听闻帐外人马异动,一支利箭穿过营帐而来,清和忙回身躲闪,可那利箭,却已直直的射入,钉在了一旁的桌上。
“保护好她。”叶歧扬丢下这样一句话,冲出营帐,却见得众多启军,已冲破营帐的守卫,飞快地朝着自己袭来,周遭大越将士争相逃命,无不惊恐。
叶歧扬瞧此般模样便知是定陆江逸不服管束,私自率兵偷袭厉城城不成,却反被人拿住了错处,赔上一道前往的将士性命不算,还引来启朝军队,真是得不偿失!
叶歧扬一面对付蜂蛹而来的启军,一面思索迎敌之计时,却见一白袍小将,一柄长枪,飞速朝自己刺来,叶歧扬抽身躲开,望向那人之际,只见来人身披铠甲,却不以真面目示人,面上戴着一黑色虎型面具。下颌肌肉紧致,线条分明,大抵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叶歧扬,还我三哥命来!”那青年一声怒喝,便挥枪策马来袭。
三哥,怕是启朝睿王贺兰驰,叶歧扬暗道,一面拔剑出鞘,飞快地同贺兰纠缠在一处,贺兰驰仗自己跨于马上,连连挥枪刺出,逼迫得叶歧扬抵挡不及,无半分还手之力。
杀气渐渐在二人身侧凝聚,叶歧扬虽一时无力反击,依旧凝视着贺兰驰的错漏,而贺兰驰下手虽狠,却是在盛怒之下,并无半点章法可言,很快就被叶歧扬抓住了错处,叶歧扬回身,在马肚下滑过,一手持剑,极快地在马肚下划出一条伤痕。战马吃痛,一声哀鸣,继而将贺兰驰掀落在地,叶歧扬长剑一挥,便已轻易架在贺兰驰颈上。
“睿王殿下承认了。”
贺兰驰懊恼地捶地,周遭启军见睿王被擒,大多乖乖放了兵刃不作抵抗,剩余的,也架不住睿王被擒一事而分心,纷纷被齐军擒做了阶下囚。
叶歧扬正庆幸此次杀戮已得到控制,不料自后方传来一阵声响,“四弟别怕,我来了!”
言罢便有利器自身后袭来,叶歧扬闻声辨位,不得不收回持剑之手,只那一瞬,贺兰驰便得了空隙,随意夺了一匹马便翻身而上,厮杀着离去。
而另一匹马却已到了眼前,那人应该只有二十七八的年纪,可西北的风霜却使得他比同龄人苍老得多,看上去,足足有三四十岁的模样。
“惠王殿下。”
贺兰菁笑道,“怎么,大人想不到,区区在下也能掀起这等风浪来?”
“不敢,只是惠王向来在西北之地同柔然作战,不曾想,被调来了厉城。”
贺兰菁轻蔑道,“只可惜,西北的狼不能被圈养送来厉城,否则,我定要驱狼而来,杀尽你们这群乌合之众!”
叶歧扬旋即笑答,“狼群生长于草原,从不受人驯化,惠王殿下若有此意,寻几条狗来,求个形似,也是好的。”
贺兰菁一笑,也不多做解释,兀自取了长枪刺向叶歧扬,“叶歧扬,你欠大启太多了,诸多将士的性命,还有我三弟的命,如今都要向你一一讨回来!”
叶歧扬自知贺兰菁也是一员虎将,之前的贺兰驰远不能与之相较,便不得不小心翼翼,慎重应敌了。
可他箭伤尚未痊愈,加之贺兰菁始终在战马之上,他少不得来回往复寻找契机,几个回合下来体力逐渐不敌,贺兰菁长枪一挥,眼见得长枪要刺入他的胸膛,却是自帐中冲出一个白色的身影,双手紧紧握住长枪,死命地往一边掰。
长枪受力,必然偏转方向,叶歧扬便逃过一劫,他转头望一望将他救下的人,顿时目瞪口呆,苏雁菱长发垂落,双手却死死握紧了枪头,丝毫不管顺着长枪滴下的血迹。
贺兰菁亦是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见她面容清秀,心中便多了几分好感,可一想到这是在战场上,便又恢复了冷血无情的模样,长枪一挑,径直将苏雁菱甩向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