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日的时光,叶、苏二人所排下的阵法便已初露端倪,军中的空地上,大越战士一遍又一遍地演练改变着阵法,曲、秦二将亦是在旁配合,叶歧扬与苏雁菱站在点将台上,将将士操练的一幕幕收在眼底,不觉已是面露笑意。
启军的挑衅从来都没有终止的时候,待操练的差不多了,齐军便打算迎战,却是在出兵前下了死命,无论战况如何,赢也好,输也罢,不准穷追不舍。
叶歧扬不动声色地望着不远处启朝的挑衅之人,淡淡吩咐清和,传令下去,敌军一次击鼓,二次击鼓,皆按兵不动,只有第三次,开门放出将士。
清和领命后,便急匆匆地下了观战台传令去了。
曲墨涵对着百里甫、秦尧斌叮嘱几句后,亦是转身上了观战台,见叶歧扬负手望向远处启军,不由得说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说的,倒也是这个理。”
叶歧扬回过身来,抱拳行一礼,“曲将军。”
“叶大人,”曲墨函亦是见礼,将眸子自启军上收回来,不动声色地在叶歧扬身上打了个转,此次对付叫嚣之人,仅派出秦尧斌一个主将,他心中依旧有淡淡的忧虑,“尧斌年轻,此次仅由他一人领兵,怕是···”
叶歧扬摇头,逐渐沉下了声音,“尧斌并非池中之物,对付此等宵小,绰绰有余。将军放心。”
启军鼓声已响,沉沉入耳,叶歧扬转身,望向战场之上跃跃欲试的猛虎,道,“早先从他调兵遣将的才能中便已有所体现,只是他素来沉稳,不争不抢,因而倒在平辈的几位将军间有所埋没。”
这话说得平静,曲墨涵却是有所领会,因着百里甫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弟子,纵他有心做到公平相待,却也难免有所偏颇,军中立功的机会,多给了百里甫,反倒智谋更胜一筹的秦尧斌,受到了冷落。
思及于此,他有些心虚,便不再说话,只静静地望着战场。
鼓声已是第二次响起了,叶歧扬望着战场,这个即将溢满鲜血之处,脑中却是渐渐想起一个人来,便转头去问曲墨涵道,“我这几日军务缠身,未曾探望江逸,不知他的伤势如何了?”
“伤势虽重,不过好在他恢复能力不错,如今已是没有什么大碍了。”曲墨函淡淡的回答,他瞥叶歧扬一眼,微笑道,“方才苏宴还想来观战,被我三两语打发去探望江逸了。”
叶歧扬点点头,“多谢。”
第三次鼓声已然响起,越军先锋破阵而出,启军先是吃惊,随后便迅速回过神来加入战斗,一时间两军厮杀在一道,场上血肉横飞,无不骇人。
趁着混战,自然也有不少启军将领,占着武艺高超率人攻入越军外圈,可一旦入内,便发觉后路已被越军切断,前路更是安插了重重越军,还不待其回过神,便已有乱枪刺来,将其刺于马下。
如此几次,启军只见有人攻入,却从不见有人出来,原本不多的挑衅人马,已是折损大半,余下的见此,便纷纷逃了回去。
曲墨函面露微笑,拱手告退,“末将,这就去准备。”
叶歧扬点头,眸光投向黄沙下的战场上,那里有着一个方阵。急促而紧张的马蹄声下,是一个个健硕的身影,逐渐向方阵靠拢,方阵亦是逐渐扩大···
贺兰驰听着部下的汇报,神色还算是正常,倒是贺兰菁,喷了汇报之人一身的茶水,站起来就骂,“你你你你···你们竟然一战就被灭了大半,老子给你们派了三个云威将军,竟然都搭里头了,还没有治住那群南蛮!伏兵呢,断崖上的人呢?他妈的给老子射箭啊,老子养你们有什么用!”
那部下委屈地抹了把脸,继续跪在地上,磕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三哥,”贺兰驰满耳的污言秽语,有些不耐烦,“他们也还算长了些脑子,晓得打不过,便没有去硬碰硬,你差不多训几句得了。”
贺兰菁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吼了句,“滚滚滚!”
那部下只道是睿王求情,忙磕了个头,逃似的下去了。
贺兰驰望了眼一旁怒形于色的二哥,揉了揉太阳穴,“二哥,齐军出兵了,我们也该动手了。”
遣了那有勇无谋的二哥出战后,贺兰驰便登上了厉城的城楼,见齐军的布局,不由得愣神,显然是看到了其中的相似之处,可循着脑中印象,试图破解,却又毫无头绪。
贺兰驰一拳砸在城墙上,“该死!”
又是一场恶战。
叶歧扬合上双眼,转过身去,不再正视眼前的厮杀。
此时的战场上有秦尧斌与曲墨函,又有他悉心布下的阵法,他并不担心此战的结局,他担心的,却是这战,会拖得多久,会折损多少将士,以至影响多少后方的百姓。
他记得,去年冬天下了罕见的大雪,百姓的收成大概会不大好,不晓得,能否使百姓裹腹,能否供给战地所需。
应该可以······吧?
他并不晓得。
神思有些恍惚,震天的喊杀声中,他想起了白师兄,那个教他识字、拿蜜饯哄他喝药的温润青年,却又是在亲眼见得爱妻被困之时,厮杀得如同地狱修罗一般的人物。
多年未见,他的音容笑貌都已渐渐模糊,隐藏在了脑海的深处,可他至今都忘不了白师兄将他送至沈师兄身边时说的话,“歧扬,来日你若为官,千万记得,群居于庙堂,左右逢源,独处于江湖,以民为本。”
后半句话,是白黎轩对自己为官治世之道的总结;而前半句话,却是他与爱妻依莲悲剧的血的教训,锋芒太露,孤芳自赏,终归得罪了太多人。
叶歧扬长叹一声,“白师兄啊白师兄,你这一疯,世间多了多少冤情错案,无法翻身啊!”
思绪飘飘渺渺,似是过了许久,耳畔的喊杀声终于渐渐弱了下去。
又过了片刻,不远处的城楼上,传来阵阵钲鸣,启军得了指令,便不再强攻,阵外的,由贺兰菁带着,逃回城中,阵内的,却是成了战俘,被带入大越大营。
叶歧扬循例审了几个小兵,意料之中,什么都没有问出来,便将几人丢给秦尧斌,自己回了营帐。
苏雁菱正与清和趴在桌上,在营中扒拉着地图。
“你们怎么了?”
清和抬头看一眼叶歧扬,重重地叹一口气。
“怎么这副反应?”
清和仿佛这时候才发觉来人是自家公子一般,忙站起身跑到他身边,委屈巴巴地说道,“公子救我···”
“怎么了?”
“我对清和提了个想法,他觉得很可行,却不知道要如何去设计。”苏雁菱站起身,打了个呵欠,缓步走向叶歧扬,“清和已是想了一个下午了。”
清和委屈地撇撇嘴,“我想了整整三种法子,可全被姑娘否定了。”顿一顿,又道,“姑娘定然有想法,可就是不肯说。”
叶歧扬一个排头敲下去,笑道,“若是我,我也否认。”
清和更是委屈不已,可怜巴巴地望着苏雁菱,又一脸幽怨地看看叶歧扬,良久,小嘴一撇,“你们,你们都欺负我!”
叶歧扬正色道,“你呀,若无事,去看看尧斌如何发落那些战俘,别一抓着到战俘就来问我如何发落。”
“是。”清和闷闷地应了声,迈着沉重的脚步,闷闷地往外走。待出了帐门,脚下的步子却是欢快起来,心中暗暗地骂了一句,还真是妇唱夫随啊!
苏雁菱目送清和出了营帐,“你别这样打击他,伤了他的心。”
叶歧扬轻轻笑道,“这小厮若能被我打击了,也不会这么些年还不长进。”说着倒一杯茶水,也无意去理会清和,“将军说你今日去瞧江逸了,他伤势怎么样?”
“已是好的多了,我去的时候,他正练枪,”苏雁菱重新将目光转回地图,细细打量着,希望能从其中找出对策,她漫不经心地说着,“他还说,希望能早日返回战场,将功折罪。”
叶歧扬知道,夜袭一事,对陆江逸的打击着实不小,也愿相信经此一事,陆江逸肯将骄傲与急功近利的性子收一收,专心御敌,只是,方长清点战后情况,启朝怕是又有好一阵子不敢迎战了吧!
于是道,“他若能经此一事吸取教训,也算是夜袭后唯一能让人欣慰之处,只是将功折罪,怕是得等一等了。”
苏雁菱一怔,脱口而出,“怎么?”旋即思量道,“启朝今日,败得很惨?”
“恩。”叶歧扬点头,可见苏雁菱似是有些黯淡的神色,心底一时间迷惑不解,“打了胜战,你不高兴吗?”
“高兴,高兴···”苏雁菱回过神,眸中的亮光一闪而过,很快又沉寂了下去,她喃喃自语,“可终归,还是死了很多人。”
“雁菱···”
“大人进来之时,我与清和便是在说此事。”苏雁菱仰起脸,黑漆漆的瞳仁中有一抹晶莹涌动,她强笑道,“当初我刺杀贺兰骞,并不是想立功,急于表现自己。只是那时形式紧迫,我没有十足的把握面对启朝的攻击,亦是不知道,大人与将军会什么时候醒来,这才···”
叶歧扬静静地望着她,没有说话,脑中尽是她初初醒来时分,那一句“他要害死你!”纵然心知她识大体,前去刺杀多半是为保全大齐军中安稳,可当她将这话脱口而出之际,他的心跳,竟是漏了半拍,而后,便疯狂地跳动着,教他险些克制不住自己。
苏雁菱并未留意到叶歧扬的变化,只静静道,“只有启朝军中出了自顾不暇的大事,启朝才有可能放松对大齐的警惕,削弱对大齐的攻击···”
“你的意思?”
苏雁菱肃了神色,一字一句道,“有没有法子,让启朝宫廷出了不得的大事,不得不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