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歧扬一怔,战争之中,他素来将重心投入战场,即便用计,也是正面交锋,却是不知,若后方朝堂不定,对于前线,必然也是致命一击,他思索道,“弑君?”
苏雁菱却是摇头,“清和起初也这样说,只是,弑君太过冒险。”
叶歧扬生平第一次知道了“江郎才尽”是什么感受,思索许久,想了一个又一个的法子,却又只能一个又一个地否定,半晌,只好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师傅给我讲过先帝宣文帝亲征汝阳一事。”
“宣文九年,帝亲征汝阳,然,萧复叛乱,帝密召诸将,密令撤军,留下军资、器械、攻具积如丘山,营垒、帐幕、案堵不动,皆弃之而去。”
苏雁菱沉吟道,“宣文帝这样急着撤军的缘由有两个,第一,为早日平定朝中叛乱,第二,也是最主要的,宣文帝那时身在汝阳,若萧复叛军紧追其后,若在颍水动些手脚,安插些军队,他们连金陵都回不去,若此时启朝再派兵追来,与萧复叛军前后夹击,宣文帝必定腹背受敌,命丧于此。”
说着却是轻叹一口气,“只是如今局势并非当年,古人的智慧也不一定用的上。”
叶歧扬却是沉吟道,“也并非用不上,多在平城与厉城城中费些心思罢了。”
“大人?”
叶歧扬微微笑着,走到她身前,郑重其事地行一礼,“本官代大越军士谢过姑娘。”
苏雁菱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般反应,先是一愣,一双汪汪的水眸之中尽是诧异,身子却已起来,搀扶叶歧扬起身,“大人?”
叶歧扬道,“承蒙姑娘点拨,此事我已有大致的规划,可细节处还需细细思索,给我些时日,我定叫他们主动退兵。”
苏雁菱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转而将眸光投至一旁的地图,道,“若要赶去平城,最短的路必过冀州,冀州有一处天险,若能令启军在此安排伏兵,而后即便追兵不到,他们也是···”话已至此,她眸中的神色又暗了下去,几乎是为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若能如此,那是再好不过了。”
叶歧扬上前几步,温柔地摸摸她的后脑,温和道,“雁菱,以往我只知战场胜负全凭拼杀与布局,可你却是让我晓得,前线的胜负,亦是同后方安定息息相关。”顿一顿,又道,“所以,你信我,只要启朝朝局动荡,贺兰氏兄弟必然退兵。”
这一晚,叶歧扬几乎是彻夜未眠,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写下了两封书信,唤来了两只信鸽,一只信鸽,径自飞往金陵叶府之中,另一只,却是飞到了往昔好友宁王杨琼的府上。
十日后,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人走进了大越大营,却是不过片刻便重新出来了,而后转入厉城城中,借道冀州,直奔平城。
就在越启不痛不痒地打过几战后,从平城传来了消息,启帝病重,宣王贺兰祺以未立储君为由代行国君大权,又令麾下一两万的守城将士,替换全部宫门守卫,巡查人员亦是成了他的心腹,由此,彻底绝了宫中与外界的联系。
这样的一则消息,饶是贺兰菁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他的好六弟,平日里斯斯文文唯唯诺诺的六弟,这是在逼宫,要造反啊!
再也忍不住半分怒意,怒冲冲地走出营帐,找贺兰驰商议此事,太子之位,若是被他三弟夺了,或是四弟得了,他都能心平气和地接收,毕竟贺兰骞与贺兰驰,皆是文武双全之辈,可偏偏他的六弟,武远远不及他,文···也强不过他多少,性子更是懦弱,如今竟然用逼宫这样的肮脏手段,趁他三弟新丧,他与四弟在战地之时,用了这样的手段!
越想越是气愤,“四弟!”贺兰菁掀开帐门,走入贺兰驰营帐之中,可此番他的四弟,并不如往日一般端坐于桌前读书,此刻正立于地图前,一双丹凤眼上下打量,颀长的身影微微有些颤抖,听闻他喊他,便慢慢转过身来,贺兰菁有些吃惊,不自主地上前两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不料贺兰驰却已跌坐在了地上,身体更是抖得厉害,而那双往日尽是傲慢与清冷的眸中,竟是有几分···不,是有着深深的恐惧。
“四弟!”贺兰菁忙上前去,几次用力,终于将他给拉了起来,“四弟,怎么了?”
贺兰驰神思有些恍惚,只觉着身前有人喊着自己,头脑之中尚未及反应,双手已是抓上了眼前之人的臂膀,低声喃喃,“六弟,六弟他会杀了我们的!”
贺兰菁脑子素来转不过弯,此时更加不能理解他话中之意,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这小子,肯定被老六造反的消息给吓傻了。于是反手抓了他的手臂,狠狠地摇了几把,“四弟醒醒!”
贺兰驰痛苦地捂着脸,“为什么,我们是亲兄弟啊,为什么要杀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眼下还在打仗啊,我们应该对付齐人,为什么在这时候算计我们!”
贺兰菁不由得扶额,老四往日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便是他不喜读书,也晓得史书上血迹斑斑,夺嫡之事,兄弟斗争,何其惨烈,只要萌生了夺取帝位的念头,哪管是什么时候!
末了,看贺兰驰依旧目光呆滞,于是狠狠地一把掐在贺兰驰隔壁上。
贺兰驰吃痛一声,终于有了些反应,“二哥···”
“醒了?”
贺兰驰却是急着站起来,负手在营中踱步,绕了几个圈子后,忽然道,“二哥,我们收兵,然后赶回平城,什么营帐,器械,攻具都不要了,我们得抢在六弟的部下赶来之前通过冀州!”
贺兰菁原本见贺兰驰的反应有些好笑,心底的火气也已散了大半,正坐下喝着茶水,险些一口水就喷了出来,“老四,老六造个反怎么把你吓成这样?平城有父皇的亲信,再不济,三弟的不少部下还在呢,你何必?再说了,老六才几岁,晓得造反要做什么事吗?为了此事收兵,着实犯不着!”
贺兰驰扑上前,坐在贺兰菁跟前,一字一句道,“二哥,不是我小题大做,你想想,六弟平日里唯唯诺诺,可为何此番部署如此精密,便是一众朝臣都挑不出错处,可让他们步入宫闱?你再想想,三哥新丧,你我兄弟戍边厉城,他却在此时逼宫,为的是什么?”
贺兰菁想了想,他从来都在西北抗击柔然,少居平城,思来想去能让老六逼宫有所顾忌的,便是他手中为数不多的军队了,于是道,“摆明了是想让越人制住我们,不想我们妨碍他!”
贺兰驰的眸子渐渐沉寂了下来,半晌,他沉声道,“第一,自然为不让我们妨碍于他;可第二,因我们身在战地,即便被杀,也是被越人所害;更有甚者,若六弟与越人勾结,里应外合,我们岂非要被活活困死!”
贺兰菁听的心头一冷,“不···不会吧!”他想起之前想到的史书血迹,心头不由得颤了颤,继而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就算老六不顾及兄弟之情,也不会这么绝情吧!”
“二哥!”贺兰驰叹息一声,他虽顾念手足情深,可真到事情发生了,他依旧是不得不往最坏的结局去考虑,“父皇子息不旺,五弟又早亡,如今三哥也···只要我们死了,他就是父皇唯一成年的儿子了。”
贺兰菁一时间紧张得不能言语,“那···那我们···回去?”
“二哥,”贺兰驰却是执意撤军,“这些将士,都是往昔跟随三哥和二哥的,三哥不在了,若二哥你再走,他们可就真的无依无靠了。六弟不会放过他们的!”
“你的意思?”
贺兰驰沉下声音,“收兵,趁着夜色立刻赶回去,迟了,怕是连命都没有了!”
贺兰菁闻言没有说话,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二哥?”
贺兰菁摆摆手,颓然地在地上坐下,默了片刻,忽然仰天大笑,笑得整个身体都颤抖得厉害,渐渐的,笑声弱了下去,话语之中的苦涩憋闷上涌,“四弟啊,你说我今年怎么就过得那么憋屈呢?”
说着自嘲地抹起一丝笑意,“我四岁习武,十五岁加封惠王,上了柔然战场,十六岁晋为亲王,今年二十八岁,脑子虽不及你与三弟好用,但在众将辅佐之下,对付柔然,也是绰绰有余!”
“可今年,”贺兰菁恨恨的一拳砸在地上,将地上的黄土砸出了一个坑,“柔然政变,换了个皇帝上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打得我措手不及,部下死伤殆尽!”
“而后,父皇就把我调到青州,跟着三弟学学。可谁曾想啊,青州还没到,你便逃到厉城,如今这好容易在厉城安定了几日,六弟又反了!”
贺兰驰静静听着,心中亦是愁思上涌,他虽与三哥一母同胞,可文韬武略却无一及得上三哥,此次带兵出征,是他初次前往战地,本是母妃授意,让他跟着三哥好好历练,不至于往后做个空有虚名的闲散王爷,可谁曾想,一切都来得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