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菁仰天长叹,“可悲可悲,我贺兰菁,何时像今日一般乱窜逃命,如同丧家之犬!”
贺兰驰沉默不语,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去,眸中已是含泪,“三哥,你在天之灵若是知晓,给小弟指点一条活路吧!”
兄弟二人虽颇为感伤,却也理智非常,撤军之令已下,几乎是在瞬息,传遍了军中的每一寸黄土。于是,一炷香的时间后,贺兰兄弟留下原本的守城将士,其余十三万兵马,都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撤出了厉城城。
也是在那一晚,苏雁菱静静地站在点将台上,黑夜之中,她并未看出多少厉城城的异样,只是觉得,今晚的风,格外的凛冽。
怔怔地望着远处厉城城城楼上灯火通明的模样,心底却早已风波涌起,厉城与青州自古毗邻,本都属于大越的地界,可这一二十年间,两朝兵刃相见,连年战乱,连这厉城城,都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启朝夺了去了···
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便想抽身往回走,她本就不该过多牵扯到战地之中,本该待伤势好转后便前往金陵,可这么些养伤的日子,她却愈发为军中将士,为那些甘愿为大齐抛头颅,洒热血的人儿牵肠挂肚了。
且不说近日与启朝的几战丝毫讨不到便宜,无法夺回失地,光是叶歧扬,近日也太过奇怪了些。
往日的运筹帷幄不知何时已然失去,整日呆在帐中,却弃军务于不顾,即便是清和相寻,众将请他商议军事,他也是一推再推。待她更是如此,往日的温和笑意已是不再,转而换上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容,用着冷冰冰的话语,将她拒于千里之外。
许是他有烦心事的缘故吧!她这样想着,已是渐渐走了下来,厉城城久攻不下,他身为大都督,上有越帝压力,下还需面对众将士殷殷希冀,这才会心烦意乱,选择逃避。
夜风阴冷,拂起地面的黄沙,一时间迷了她的眼。
苏雁菱咳嗽几声,下意识地拿手去揉眼睛,脚下却不停下步子,依旧往前走,只听得“呦”的一声,身子便已撞在了眼前的什么东西上,她睁开眼,却是那一副熟悉的容貌,军中的火把在黑夜中发出簌簌的燃烧声,那一抹黄色的火光印在他面上,本该是极为柔和的颜色,却硬生生被他面上的寒气,衬出了几分危险的味道。
“大人。”
“我找了你许久。”叶歧扬望着她,眉目不动,只这样说着。
“找我?”苏雁菱仰起头,正撞入他那波澜不惊的眸中,她静静望着他,等着他的下一句话,心中却愈发觉得不对,纵然容貌声音未变,可他身上那一股清冷孤傲的气质却绝非叶歧扬所有,加之他今日的反常···
心底顿时“咯噔”一声,苏雁菱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暗自盘算,若他不是叶歧扬,他又会是什么人,为着怎样的目的,居于军中冒充于他,而真正的叶歧扬,又会在什么地方?
脑海中有着太多的片段掠过,皆是往昔相处的点滴,可渐渐的,温柔与平和褪去,记忆竟是停留在了不久前启朝的那次夜袭。
莫不是启朝,启朝将他绑了去?
沉默间,竟已是无声大恸。
欲哭无泪,欲诉无门。
她暗暗抽出腰间匕首,只等着在眼前此人放松警惕之际,奋起袭击,可他却是不慌不忙,只轻飘飘地对她说了一句话,“公子明日便回来了。”
“什么?”
那人加重了语气,“公子,”又解释道,“便是你喊的叶大人。”
“你是···”
面前的人转向她,在她面前,掀起下颌的一块皮肤,缓缓往上撕扯,又冷冷道,“离落。”
贴在面上的假皮肤已被全部撕起,苏雁菱这才看清,这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容貌也算是生的干净,眉眼五官却如刀刻般凌厉,加之眸色清冷,不带分毫情感,更是让人觉得难以接近,他冷声道,“半个月前,公子飞鸽传书给我令我前来战地,我原以为是清和出了事,或是犯了什么错,让我前来接替,没想到,公子却是令我假扮于他留在军中。”
苏雁菱一惊,问道,“他去了哪里?”
“平城,宣王府。”
苏雁菱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离落面色沉静,道,“好在此次有惊无险,如今宣王逼宫,贺兰菁贺兰驰也要赶回平城,冀州道路之上早已安排了伏兵。”他转向苏雁菱,清清冷冷的眸中有着隐隐的怒意,“姑娘满意了?”
“我···”
他的语气亦是愈发凌厉,“别跟我说此事你全不知情,我十三岁便跟了公子,依他的性子,绝不会在战地作战之际,冒险设法搅乱敌军后方安定。”
苏雁菱被他着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的眸光逼退几步,一时间又满心记挂叶歧扬如今的处境,沉默良久,终于重新望向离落,“你想说什么?”
离落嗤笑一声,很是不屑,“姑娘看够了热闹,便回去吧!”
苏雁菱一时间如闻霹雳,他的随从眼中,她便是为了看热闹才留在军中的,那他的眼中,又该是如何?他曾告诫于她,不要插手军务,可她偏偏闲不下来,他又是否会觉得她牝鸡司晨,多此一举?
可她,又为何会这样在意他的看法,她晓得复仇之路困阻重重,要将隐藏的真相与粉饰的太平剥离,势必会受千夫所指,她也曾做好一切打算,她也曾想过破釜沉舟,可如今,为何想起他的看法,心底竟有着丝丝的抽痛,虽不强,却时时刻刻伴随身畔,教她窒息。
这情,已是那么深了吗?
离开吧,若是再留,怕是心底最后复仇的火焰,也会因他而灭了。
苏雁菱低声道,“我走便是了。”
离落背过身,依旧是冷冰冰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离落奉劝姑娘,金陵秦太傅家中,有一女名唤雨秋,与公子情投意合,公子凯旋之日,便是他们定亲之时。所以,姑娘还是不要动什么别的脑筋了。”
苏雁菱更是怔怔地说不出话,他既是已有世家千金与他情投意合,又为何还会处处照顾她,难道仅仅只为她是他故交的弟子,可那时的相拥相亲,都是假的?
一旁,离落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曲将军已与我商定,今夜必夺回厉城城,军中也定是忙碌,无暇顾及姑娘,姑娘好自为之。”
苏雁菱明白他此话的意思,是希望她能趁乱离开,心底本是万分不愿,还想再辩驳一番,可细想想,厉城城即将收复,启军内乱无暇顾及战地,还有那人···
外患已除,内忧···还是避而不见的好,她的确是没有再留的必要了。
苏雁菱神思有些恍惚,可她素来便是那种不愿教人看到软弱处的人,于是无声地收起泪水,对离落作揖,“承蒙提点,有缘再见了。”
说着十分潇洒地大步走开,却只在那转身的瞬间,心底千般万般的情愫翻涌,涌上眼眶,渐渐地,泛起氤氲的水汽,点点相思泪凝聚,顺着面颊滑落,在夜的寂静中,几乎听不到坠地的声音。
苏雁菱回了营帐,只收拾了带来的几身衣物,便静待出兵之际,怔怔地望着帐中的烛火,随风摇曳,明明灭灭恍若她飘忽不定的心,或留、或走?
说留吧,觉着自己在他与秦家小姐之间碍眼;若说走,却又舍不下他···
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酸涩的情思直逼肺腑,教她透不过气。
帐外,已有阵阵鼓声,催促着大军出征,攻向敌方的堡垒,夺回失去的领地。
她走出帐外,望向大军渐渐远去的身影,才要转身回去,却见离落缓步走来,他已换上了叶歧扬的容貌,面上保持着礼貌的笑容,身后一匹马威风凛凛,一人一马在她身前站定,道,“时候到了,姑娘请吧!”
苏雁菱抬头望着那一张脸,忽然有些明白了,让她这样离开,是叶歧扬的意思吧!
离落一个随从,若非叶歧扬授意,怎会做这样的决定?或许是军中寂寞,叶歧扬才会招她;再或许是凯旋之日渐近,他怕自己也跟着回了金陵,不好对秦家交代,于是便借离落之口告知一切。
苏雁菱长出一口气,离落说得明白,她也看的明白,她不是会死缠烂打之人,从前不是,如今又有些事必须要做,更不会在儿女之情上花费过多心思。若得人怜惜,她自是感恩戴德,若无人爱护,她也不会自怨自艾。
叶歧扬既是同秦家小姐情谊相通,她又何必倒贴上去,白白遭了他人嫌骂!
转身走回营帐取来包袱,接过缰绳翻身上马,苏雁菱对离落抱拳,“替我谢过你家公子这一个月的照顾之恩。”
离落亦是抱拳还礼,“姑娘深明大义,离落自当转达。”
苏雁菱收紧缰绳调转方向,头也不回的出了大越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