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双膝并拢,双手摊开,很自然的放到双膝上,轻轻的闭上眼睛。
她一袭淡青色的长裙睡衣在朦胧的夜色里,显得清秀温婉,不经意的一眼,却让他发起呆来。
她说:“小时候,老爸每次炮制药材的时候,就会拉着我跟他一起打坐,那时候呆,不明白老爸话里的意思,总认为他是要让我学会跟植物对话,书上常说,万物有灵,无论我坐多久,都没办法跟它们沟通,后来才知道,打坐静想是为了让人心平气和,细细回想炮制的每一个细节,多一分火候,多熬制一分钟,或者少一克用料,都会影响到药效的发挥,对一个制药人来说,这是最大的忌讳,也是对本草的辜负。”
她说话的声音清脆又轻软,就像是在轻柔婉约的吟诗,他曾经一度迷上过中国的古诗词,每天晚上十点,他都会调到一个电台,听女主播念中国诗,短短的七个字,就能道尽人情百态,浮世众生。
她不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他很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又不好问出口,于是也学着她一样,轻轻的闭上眼睛。
……。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古镇被雨水清洗之后,四处几净,虫飞鸟鸣,秦蒿起得很早,要带着她们进山里去采药。
不知道是不是这里太过清幽安静,凌恒反而睡不着,好在他已经习惯没日没夜的工作负荷,宋一羡来敲房门,通知他半小时后出发,他用山泉水洗了把脸,换上干净的衣服,人顿时就清爽了。
秦蒿和徒弟,宋一羡都背了竹篓,只有凌恒背上空空,她特地这么安排的,他们都是上山采药的粗人,而他一身的名牌,要是让竹条给刮破了,得不偿失。
他把宋一羡的背篓拿过来背上:“我应该入乡随俗,这种重活,让我来就行了。”
秦蒿经常去采药的山叫叠云山,他在山里建了座竹屋,进山晚了,就在里面休息,很多时候,他也在木屋里制药。
走了一上午的山路,中午时分到达竹屋,茂密的树荫隔去了阳光的焦热,又下过雨,带着温润的湿气,是最好制六神曲的时间。
进到木屋,秦蒿就让徒弟男孩儿去烧水泡茶,山里不通电,也不通煤气,烧水用柴,照明用烛,凌恒还从来没有试过这种原始的生活方式,一时兴趣高涨,他主动帮忙,小男孩儿能偷闲,高兴还来不及。
他第一次用柴火烧水,却很得要领,火候适中,水很快就烧好了,宋一羡来过这里多次,一切驾轻就熟,在屋里拿了玻璃茶杯到附近的山泉水去洗,水一开,就把六神曲茶泡上。
小小的竹制方桌上,把茶一摆上,还真有点仙侠小说里煮茶论道的样子。
待茶水微温,凌恒拿起来轻轻的呷了一口,说:“有淡淡的酒味儿。”
宋一羡解释着:“在中药里,发酵而成的药都称为曲,就像上次我们在古风缘看到的红曲也是一样的药理,这是用面粉发酵而成,里面含有的真菌和酵母菌,对肠道有益,闲暇时泡一杯,比超市里卖的养乐多管用,有利肠道,还能帮助减肥。”
秦蒿问:“凌先生对中药很感兴趣吗?”
他点点头:“我接下来的工作跟中药有关,所以想尽可能的多了解一些。”
听到有人想了解中药,还是有为的年轻人,秦蒿很是高兴,有很多老祖宗的东西都是在遗忘中失传的,只要有人愿意了解,他就愿意讲给别人听。
吃着宋一羡做的炸鱼便当,喝着六神曲茶,下午,秦蒿就带着他们去采制曲的药草,面粉发酵的过程中会产生很多对人体有害的病菌,有三味本草成为抑制这些有害菌的关键。
沾了头一夜的雨水,山里的植物都带着露珠,颜色新鲜艳绿,看到药草后,她快步跑到前:“看,那是苍耳。”
拿出装在竹篓里的镰刀,她大把大把的割起来,凌恒半蹲下身,配合着她的高度,把药草装进他身后的背篓里。
苍耳、辣蓼、青蒿、赤小豆和杏仁,秦蒿把这些药材装进竹簸箕里,放在一张柏木的贡桌上,在竹林里,面对东方,插上几柱香。
凌恒闻着这香的味道跟自己身上香囊的味道一样,想着买一些来用在房间里,有助于睡眠,于是问她是哪儿买的。
她说:“这是自己做的,主料就是杜仲。”
秦蒿向凌恒解释着:“我们制曲,最讲究的就是天时,温度、湿度,时间,缺一不可,所以在制曲前,我们的祖辈都会祭天,感谢老天爷的馈赠,祈求制曲的成功。”
凌恒拿起香,站在秦蒿的身后,有模有样的学起来,对着案桌上的药材弯腰祭拜。
炮制药料需要几个人协作,凌恒也不想闲着,在宋一羡的指挥下,拿刀将青蒿切碎,他一看就是没下过厨的人,下刀的时候小心翼翼,又轻又慢,她也不催促,要想真正的了解中药,就得在制药的过程中,慢慢感悟。
徒弟男孩儿负责用碾槽将赤小豆碾碎,男孩儿到底年龄小,又没什么耐性,两只脚踏在碾器上,来回乱蹬。
秦蒿走过去一看,赤小豆的碎粒大小不均,又气又急,说:“你别碾了,去给我砍药材,每样20斤。”
凌恒问:“这些还不够吗?”
她小声的解释着:“秦叔叔是在生气,他对待每一种药材都非常的珍惜,碾磨不好,就是对它们的浪费。”
她的声音突然伤感起来:“他脾气这么大,也是在发泄心中的焦燥,对每一个制药人来说,身上所担负的不仅仅是治病救人,还有把它们传承下去的责任,现在的人对中医了解的越来越少,也有些人觉得这些古法炮制费时费力,傻不拉叽的,要选一个合适的传承人越来越难,他对男孩子是恨铁不成钢。”
被她的情绪感染着,他的心微微一动,很多时候,一些东西会失传,并不是因为不好,而是没有展示和被接纳的机会。
的确,太耗时耗力的东西,在现下快节奏生活中,没有竞争的优势,提纯取精,才是生存之道。
小男孩儿尽管脸上有一百个不愿意,但在秦蒿的厉声呵斥下,还是拿着竹篓出去采药了。
凌恒负责切碎药材,宋一羡负责捣汁,过了一会儿,她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拿纸巾轻轻一擦,又抱起捣舂,用力的捣压。
切完一篮子青蒿,他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捣舂,说:“让我来吧,我比你擅长这个。”
他个高力大,她也不跟他争,只是说:“力道要轻而均,出来的汁才会墨绿粘稠。”
她听说他是麻省理工的高材生,会读书的人,逻辑思维很强,什么事说一遍,他就能心领神会的做出来。
汗水很快就浸湿了他的衬衣,粘乎乎的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又没有换洗的衣物,她说:“脱下来我帮你洗了,一会就干。”
他有点不好意思:“不太礼貌吧。”
她和同学们长年穿梭在药材园里,天热的时候,男同学们都不避讳,光着上身在地里采药拔草是常事,她都习惯了。
“现在干体力活,不拘小节。”
看着还有一大堆碎青蒿要捣,他只得把衬衣脱下来,递给宋一羡:“麻烦你了。”
他胸前的肌肉结实,崩张有力,一看就是精心煅炼过的,她顿时心跳加快,再看下去准得流鼻血,于是赶紧接过他的衣服,说:“不客气,举手之劳。”
她转身,飞快的跑了。
在泉口洗好衣服,正好有一块阳光晒到的光滑石头,将衬衣铺在上面,很快就能干。
回到制药的竹林里,秦蒿开始指导起凌恒捣药的手法,提醒他应该使手腕上的力,巧劲用对了,事半功倍。
傍晚收工的时候,秦蒿悄悄对宋一羡说:“我觉得你男朋友是个好苗子,就是年龄大了点,不过只要有心,多大也没关系,以后有空的时候,你多带他过来转转。”
她小声的解释:“秦叔叔,他不是我男朋友,人家可是大公司的高管,哪里能来这里采草制药,我带他来,是想让他多了解中药,看能不能想个法子,宣传宣传。”
秦蒿笑着:“你跟你爸一样,鬼灵精一个!”
大概是白天使力太多,回到镇子上,他就犯困想休息,快睡觉的时候,宋一羡端了一碗白色像粥的东西进来,他问:“这是什么?”
“糖水皂角米。”她说:“这个养心通脉,适合你在这里洗肺。”
她递给他的时候,他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