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承舟皱着眉,一脸莫名地看着坐在面前,不停小声抽泣的女孩,她眼眶红彤彤的,一副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拿着纸巾时不时擦一擦眼角。
“真的吓到了?”朗承舟无奈地问。
鹿回红着眼睛瞪他一眼:“整层楼不开灯,突然出声,能不吓到吗?你怎么人出来都不开灯的?”
朗承舟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鹿回这炸毛的样子有点可爱,语气不自觉地就柔和了不少,带着笑意安抚她:“因为我能看得清,抱歉,吓到你了。”
鹿回看了他一眼,擦擦眼泪,吸吸鼻子,又看他一眼,觉得有些神奇:“你夜视能力这么强吗?”
朗承舟点头:“比一般人强点。”
鹿回不高兴地吸了吸鼻子,朗承舟见她注意力被转移,情绪好了点,起身给她倒了杯开水,问:“要咖啡吗?”
鹿回摇摇头,才有心情环顾四周,打量心理学研究生的工作室。
这个房间,以明黄色和绿色为主,装扮地温馨又雅致,很简介的装修风格,空间不小,打通了两个房间连在一起的大空间。看得人心情舒畅。玻璃隔开了一个私密的小空间,还有窗帘挡住,花卉植物也不少。
鹿回有理由相信,这其实是一个心理诊疗室。
“你平时在这里干什么?”鹿回问
“跟病人聊天,做记录。”朗承舟解释道,“我老师的病人。”
鹿回有点不高兴了:“你是把我当病人了吗?”
朗承舟否定:“不是,只是这个空间聊天的效率会比较高,人心情稍微愉悦点。你可以相信我的职业操守。”
鹿回很想问:你的职业操守?你的什么职业操守?
可是出于礼貌,她还是换了个问法:“真的假的?”
朗承舟:“……”
鹿回不安地动了动屁股,屁股底下的软垫很舒服,可是她却如坐针毡。
“我们……要从哪里开始聊?”
鹿回问。
朗承舟拿出一本素描本和一本相册,一只铅笔,一块橡皮,放在她和鹿回之间的桌子上。
鹿回看得一头雾水。
朗承舟淡然地开口:“先来把那嫌犯的长相的事情解决吧。”
鹿回:“……?”
朗承舟不是开玩笑的,他是认真地要鹿回指点他,那个嫌犯的长相。
朗承舟指着那本相册,说:“这是我们这一届研究生的照片集,你可以从里面挑一些类似的长相,或者,单独挑选某一个人的五官之一,跟我说一下,举个例子,我好参考。”
鹿回看着那本相册,陷入了沉默。
她以为,朗承舟是认真地在反省呢。结果是……?
鹿回不说话,也不动,就这样静静地盯着朗承舟,以一个死亡凝视。
朗承舟半晌明白过来,解释道:“不好意思,最近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能先解决这个事情,之后我们再谈别的吗?我说的对不起,是真心。”
他眼神倒是很真诚,鹿回看着也不觉得哪里假。
可惜了,她开始怀疑朗承舟是脑子有问题了。
用语言描述一个人的长相,的确很困难。可是鹿回拿着那本相册,更加犯难。
这些静态的固体照片,又不会动,不会出声,一张一张地摆在她面前,在她眼里,每张照片都没有任何不同,人脸都是模糊,分辨不清的。让她从中找参考五官和人物?
鹿回犯难了。
她心虚的表情,游移的眼神,犹豫的动作,虽然鹿回在极力掩饰自己,可是这都一一落在了朗承舟的眼里。
他拿着画笔,眼睛细细打量着鹿回的手指。她握着相册的手指,微颤着,轻抠着相册封面。这是一个紧张的无意识的小动作。虽然很微小,可是朗承舟却看到了。
鹿回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嘴唇翕动,想要开口说话。
这时候朗承舟却说话,截住了她的话头:“怎么?这上面,没有合适的吗?”
鹿回紧张地合上相册,眼神有些闪烁:“我……我忘了那男的长相了。”
朗承舟听到她的话,久久没回话,只是认真地看着鹿回。直把鹿回看得心虚,闪避。
“你……真的健忘吗?”朗承舟轻声问,拖着音,“还是……你分辨不清长相?”
鹿回猛地抬头,看他,表情惊恐。
大概是说对了。
朗承舟看到她的反应,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鹿回不是很会撒谎,因此现在的她,慌得一批。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嘟囔着。
朗承舟合上素描本,放下铅笔,开口说道:“面孔遗忘症,俗称脸盲症。表现方式通常为两种,看不清别人的脸;或者,对别人的脸型失去辨认能力。”
“鹿回,你属于哪一种?”
轰的一声,鹿回感觉窗外似乎打了个响雷,她肩膀一抖,看着朗承舟,只感觉他现在仿佛一头巨兽似的,将要吞噬他。
*
“鹿回,你只是病了。”
郑爷爷的话在鹿回耳边响起。
鹿回回过神来,看到一身白大褂的郑爷爷。
她还是一个初中生时候,确诊的。
眼前这个白大褂的郑爷爷,也只是父母跟她说的。她分不清长相。
这种感觉感觉很可怕。她的世界里,所有见到的人,她都无法分辨长相。倒不是看不清长相,她知道,郑爷爷有着一双犀利的眼睛,脸上皱纹不少,可是她辨认不出这个人就是郑爷爷。
包括她的父母,也是这样。她有时候甚至会怀疑,这个世界所有的人是不是都是别人假扮的,都在欺骗她。
她,或许根本就没有人可以相信?
*
鹿回侧过脸,低眸看着地面,没有回答。
朗承舟看到鹿回原本惊恐的表情突然收敛,然后变得非常的冷漠,甚至于古板。
他拧着眉,知道自己猜对了。
但是一点成就感都没有,相反,他很心疼。
“对不起,我没有想要窥探你的隐私,也没有想要伤害你。只是……我的专业使然,让我下意识地,感受到了你的特别。”朗承舟顿了顿,又似乎在肯定自己似的,说道,“对,特别。”
鹿回缓缓转移自己的视线,将注意力放在了朗承舟脸上,小声带着疑惑反问:“特别?”
“嗯,你很特别。”朗承舟诚恳地点头,“不瞒你说,最近我的思绪已经被你占据了。”
这听起来完全就是告白,而且非常的热情。可是朗承舟却正儿八经的样子,一点调情,告白的意思都没有,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多么让人羞涩的话。
鹿回一怔,有些惊讶,耳根子都红了。
“你……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不觉得,我是个脑子有问题的精神病?”鹿回问。
她在练会听声识人前,被同学们嘲笑过,欺负过。
“我妈妈说你脑子有问题!是个精神病!”
“你要是没有毛病,就叫出我们的名字啊!”
鹿回深呼吸一口气,重复问:“你为什么不觉得我很奇怪?”
朗承舟点点头:“是有点奇怪。”
鹿回脸色一暗,抿着唇低下了头。
“你都能分得清别人的脸,为什么每次都认不出我,不奇怪吗?”朗承舟疑惑,“你是靠……声音分人的吗?”
他太敏锐了。鹿回惊讶地看着他。
“不过,鹿回,我得纠正你刚才的说法。”朗承舟没有等鹿回回答,就继续说道,“脸盲症,的确是因为脑内收到损伤,但这不是精神病的一种,跟人格,精神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一种生理上的病症。”
“你很辛苦吧?”
鹿回瞪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朗承舟。他认真的表情,似乎没有意识到鹿回方才是在自嘲,而是一板一眼地纠正鹿回话里的错误,用学术性的话术。
他太过认真,以至于最后那句话,真挚地滚烫,烫得鹿回的心脏微微一颤。
眼里就瞬间盈满了泪。
“诶,你怎么了?我刚才又说错话了吗?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放在心上。”朗承舟有些手足无措,急忙抽出几张纸巾塞到鹿回手上,他摸摸鼻子,有些心虚地小声嘟囔,“大家都说我不会说话,要是话里伤害到你了,你可以告诉我,我会改。”
“没有。”鹿回定定地盯着他,“你没错。”
朗承舟:“那你……”
“我……是脑子受到了生理性创伤。我是第二种情况。我是能依靠人的声音能够分辨别人的脸,甚至于,听声音就可以知道对方的长相。”
“所以我知道你们要找的嫌犯到底长什么样。但是我无法从相册上找出参照来。”
鹿回挺直腰杆,眼眶还带着泪,泛着红,却以倔强的表情,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回应着朗承舟刚才的一系列问题。
朗承舟第一次出现惊愕的表情,眨眨眼,点点头,呼出一口气:“那……我……”
鹿回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是的。”
朗承舟闭上嘴,看她。
“你是个例外。”
“……”朗承舟拧眉,严肃起来。
“我不仅辨认不出你的脸,我引以为傲的听声识人的能力,在你身上也不起作用。”
“朗承舟。”
“你的脸和声音,我都记不住,认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