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民重新坐下,盯住大舅哥,话中有话:“按照星相,这类所谓托梦呀,窗口飘进来一支人手呀什么的,是伤身折寿的。佛陀说,大喜大悲,就是这个意思。”
周游睁大了眼睛。
“哦?对了永民,我记得你是习武之人,”
“天下武人都信佛”王永民打断他:“佛法无边,只渡有缘之人。大哥,在方面我不谦虚,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不得不提醒你,闭紧自己的嘴巴,最好是忘掉。否则,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的。”
周游笑了。
“永民,我虽不懂佛,可我想,没这么严重吧?”
王永民竖掌在自己鼻前,沉闷的念一声,阿弥陀佛!看着妹夫煞有介事的模样,周游只觉得有趣,居然脱口而出。
“唉永民,怎么我觉得,你是怕我说给别人听似呢?莫非,你与那个朱巧巧,有勾挂?”
王永民平静的回答。
“不错,朱巧巧是我们的钻石客户,打过交道,可一个多月前突然失踪,听说公安正在立案追查呢?”听到这儿,周游突然把桌子一拍,响遏行云。
“哎永民,我想起来了,你说的那二个结巴,我看到过。”
“哦,你到过边远山区?”
王永民微微皱眉:“你跑到边远山区干呢?不想继续干动物园了,找项目?”“哪里哟?我是在樊队办公室,看到他俩的。”
“嗯哼”
王永民脸孔白白,稍纵即逝。
“怎么又扯上了樊队?你和樊队是哥儿们呀?以前没听你说过?”“不是不是”周游连比带画的,压得铝合金的谈话架椅,嘎吱嘎吱直响。
“那天,鲨鱼嘴巴不是掉出一只人手吗?”
“嗯”
“紧接着,公安就发下了停展通知?”“有这事儿”“这怎么行呢?我二百多号老少爷儿们,现在就全靠着这鲨鱼宝宝活着啊。”
周游又激动得站了起来。
“第二天上午,我就带着司机和助手赶到了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部,结果,嘿嘿,就在一边儿的角落的椅子上,看到了这二个结巴的。”
“也是给限令去说清楚的,对吧?”
王永民紧盯着大舅哥的眼睛。
周游感到那眼睛里有一种,从来没看到过的凌厉和焦躁,下意识的躲避着,回答:“不,从当时那氛围和樊队对他俩的态度看,二结巴穿着整洁的便装,小茶几上还放着二个白瓷茶杯,二人安静的坐着,一准是樊队的客人呢。”
叩叩!
“进来”
财务主任拿着一迭票据,面无表情的跨进:“王总,马上办?”“嗯,马上办。”王永民指指周游:“认识一下,这是我大舅哥,滨海市动物园的法人,老板和园长。”
陆师冷冷的瞟瞟周游。
“150块一张的门票呢,敢不认识?周园,知会一声,我表姐这几天,夜夜和表姐夫吵嘴,我侄儿快上不起初中了。”
周游知道,财务杨主任的表妹。
就在王永民的健身中心上班,也是一个财务主任。
可他并不认识,更从没打过交道。现在明白了,王永民尊称这位“陆师”,就是杨主任的表妹,好厉害的嘴巴!
他当然听明白了对方的嘲弄。
红着脸孔咳咳,说。
“请陆主任放心,我明天尽量把所欠员工们的三个月工资补起,或者,先补一部份骨干员工。”“谢谢,如果能这样,算是积了点阴德。”
陆师毫不顾及王永民在场。
冷着一张老脸。
“上次才借了100万,还靠着大鲨鱼狠赚了一大笔,结果也没听说补起呢。”“陆师”王永民尴尬得坐卧不安,终于招呼道。
“这是我们兄弟间的事儿,您看?”
“王总,请原谅,我不得不多句嘴巴。”
陆师拉过一条椅子,把装着单据的透明塑袋,放在桌上从,自己坐下,看着王永民:“你是老板,我是打工崽,照说不该我多嘴。可我不得不告诉您,中心的流动资金一向不好,这好几个月来,都是扯的销售款来抵着。上次那借出去的100万,也有一半是销售款呢。挪用销售款来抵当流动资金,意味着什么?可能您不太懂,但我懂。我就是靠懂这个,每月拿您的五千大洋,拿人钱财,忠人之事,这是为人的基本准则啊……”
周游脸孔滚烫。
垂头死死地盯着地板,恨不得地上突然裂开条缝,自己一屁股钻了进去。
奇怪的是,虽然这个陆师太不懂事儿,得理不让人和咄咄逼人,可周游并不讨厌她,相反,有一种真正的钦佩感,在自己心里油然上升。
这个时代,这个社会。
这样的企业,这样的财务主任,实在是太少太少啊。
听她说得多好:拿人钱财,忠人之事,这是为人的基本准则!想想自己那个张医生,那刘部,唉,真是羞死先人板板了哟!
你说,有了这样的财务主任。
这王永民怎会不这样红火?
暗地的钦佩之下,周游甚至动起了小心眼儿,俺的娘哎!我把这陆师挖过去如何?王永民每月给你五千块,我周游每月给你在上面,再加一千块可不可以?
打工打工!
目的都是为找钱嘛……
“嗯嗯,好了,谢谢,谢谢,陆师,您看,”王永民终于和颜悦色,打断了财务主任的唠唠叨叨,微笑道:“我大舅哥呢,确实是遇到了跨不过去的坎儿,明天25号,该发工资了,全园二百多号老少爷儿们,都伸出颈子望着啊。唉唉,所以,您看,能不能,再挤出个30万来?”
周游虽然垂着头。
却高高地竖起耳朵。
妹夫基本上等于是求情的话,字字入耳,令他感动。好永民,真仗义,我周游有翻身那天,一定忘不了你。这时,只听得陆师感叹道。
“到底是血浓于水,兄弟情真啊。王总你这样说,我还好犟什么呢?唉挤吧挤吧,又得从这个月的营业款中挤呢。又得要我老头子,去做做税务况局的工作呢。”
一边叹息着,一边拉开透明塑袋的拉链。
取出支票,印章,签字笔什么的摊开,然后,一丝不苟的填写起来。
屋里静得只听见,笔尖在光滑的挺括的支票上,嗖嗖嗖划动的轻响。然后,是陆师的嗓门:“王总,请盖法人章。”
哗!拉开抽屉和翻动寻找东西的轻响。
片刻,咚!
什么东西用力剁在桌上迟钝的轻响,再然后,嚓—喳!撕裂纸张的响声,一张碧绿的窄条转帐支票,轻轻儿推到了周游的眼皮下……
瞧着大舅哥的丰田。
消失在车海里。
王永民没回头,冷冷的问:“都看清了”“都看清了”“时间,听我吩咐。”“好”王永民转过身,小曹和小陈,彼此看看,跟在了后面。
王永民径直走进了财务室。
中年女出纳正巧不在。
正戴着老光眼镜,津津有味读着厚部头财务书的陆师,站了起来:“王总”“做得不错,谢谢!”“我觉得,是不是过了点?”
陆师刚直凛然的脸孔上。
现出了明显的惶恐不安。
“为了让对方相信,我不得不,”“不,你做得很好。”王永民由衷的表扬道:“我这个大舅哥呢,可不是个脑袋简单的人物,不做得过一点,怎么能让他相信啊?”
陆师这才如释重负。
可仍不好坐下,因为老板都是一直站着。
“可是王总呢,我可真是要提醒你,这种到处欠帐的人,真是不能再借款了。即或他是你的大舅哥。在商言商,亲兄弟,明算帐呢。”
“谢谢”
王永民发自内心的点点头。
“请代问吴主好,姬子明天一早到他那儿,有事只管吩咐呢。”“王总”中年女出纳,捏着一大团没用完的抽纸,有些腼腆的跨进门。
“你们忙吧,我到外面看看去。”
王永民对她点点头,出了财务室。
看看手机,快四点半吃饭时间了,姬子还没回来,从中午11点半算起,到现有将近5个钟头,也不知这对金童玉女借吃饭名义,逛到哪儿去了?
王永民阴沉着脸。
慢腾腾的走着,不愉快的想着。
妈的,就是开房办那事儿,也完了吧?难道被公安跟踪扫黄,一起给拎进了局子?瑜伽室,大妈少妈们风采依旧,动作越来越纯熟。
真似一座座千年观世音。
在沉思冥想中普渡众生。
而谣谣,早站了起来,像一团火焰在室内游动着,检查着,纠正着。越过落地玻璃墙向上瞧,那对结巴,早不翼而飞……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现在明白了。
自己早被樊队盯上啦。
哈哈,二结巴,傻笑看饱?没想到,我王永民真是差点了上了樊队的当啊!王永民牙齿咬得格格直响。没说的,根据周游的话看来。
这二结巴,一定是省公安厅派来的侦察员。
怎么回事?
发现了我什么蛛丝马迹?不应该呀……还有,周游除了时常犯呆,嘴巴一向不上锁。他说除了周末,从没对外说过?谁信?
反正我不信。
在这个时候,朱巧巧怎会找他托梦?
可以肯定的说,这个风骚的夜半性爱节目女主持,与他只知道个狮虎猴子的周游,根本就是二股道上的车,南辕北辙,风马牛不相及。
那么。
大舅哥为什么要撒这么个谎?
编这么个天方夜谭?我看,目的只有一个,想借此要挟赖账,也就是说,周游知道了朱巧巧的事儿。可问题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让俺再换个思路想想。
以樊队的警觉,聪明和经验,要周游到市局他办公室去。
仅仅只是周游所编的去说明情况?我看不是,极有可能周游早把朱巧巧的情况,一五一十全给樊队讲了,还在记录上签了字?
樊队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收网。
不过是想等待,等待他想像和判断中的所谓大鱼,浮出水面,一同钓起而己。
所以,才有了表面上是笨拙傻气的二结巴,实则是省公安厅侦查员的定期监视?不管怎样,“贵宾”曾叮嘱过,凡是知道这事儿,甚至仅仅一知半解者,一定不能再让他活着。
道理很简单。
知者活,“贵宾”就得死。
“贵宾”死,我王永民也就烟消云散,盖因这个红尘凡世,从来就没有过独立的人,独立的事和独立的成功与失败。
这个社会,秩序井然。
一环紧扣一环,无限地循环往复。
演释着希望与欲望,淡然和贪婪。要是有哪一环突然松弛,垮掉,必定引起连锁反映,将有无数生命与财产,在致命的链式反应中,灰飞烟灭……
听听。
“贵宾”的箴言说得多好!
因此,周游就不应该再活在这个世界。至于他是我的什么亲戚大舅哥,借了我什么130万还没还云云,就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
在这关键时刻,必须切断樊队追捕的源头。
让他欲擒故纵的诱敌目标消失,是让朱巧巧永远沉寂的最好办法……正在吃饭时,姬子兴味盎然的回来了,跨进大门,就直奔食堂。
到了干部桌前。
香臀撒娇一挤。
“拜托,请让让,饿坏啦。”前台主管就咧咧嘴巴,也往一边挤挤。姬子坐下,一看无自己的碗筷,就顺手拈起一只筷子,叮叮当当的敲着菜碗。
“师傅,再来一对碗筷。”
片刻,那个胖乎乎的女洗碗工。
就拿着一个被食用薄膜密封着消毒碗筷,哒哒哒的小跑过来:“给,熊总,我特地选过了的呢,真正消了毒的,保证没一个细茵。”
大家都夸这洗碗大妈。
态度随和,热情,有忙必帮。
可大家也都鄙薄这洗碗大妈势利,见了干部就小跑过来,一个劲儿的讨好。就这姬子来说吧,在健身中心大家都喊她熊总助,或者总助,助理。
就这洗碗大妈别出心裁。
总是叫她“熊总”
弄得好多看热闹者,联系业务者和练功者的陪伴家属,一有事儿就指名点姓:“我不跟你说了,叫你们老板熊总出来,我们直接与她交涉。”
反而把真正的老板王总晾在了一边儿。
可见,这洗碗大妈是多么地聪明着呢。
“谢谢”姬子手不动嘴动:“撕开”洗碗大妈就拿顺手拈枝筷子,用力往密封的食用薄膜上一戮,嗤—咝,撕开了薄膜,把里面的碗筷杯碟。
一一规规矩矩。
放在姬子面前。
一桌的人都眼睁睁的看着,就像在看表演。碗筷放好了,洗碗大妈又端起碗:“熊总,半碗还是一碗呀?”“一碗”
姬子心安理得的回答。
“饿坏了,也顾不上减肥啦。”
一面拿起筷子,就菜碗里拈。王永民瞟瞟她:“不是和帅哥吃饭去了呢?怎么又饿坏了?”姬子大约真是饿坏了,先扔一夹凉伴海带进自己嘴巴。
用力而香甜的嚼嚼吞下肚后。
才回答。
“是吃饭呢,一大桌西式点心,果饮,蛋卷,牛奶什么的,刚吃下去时还行,一上厕所,一走路,得,肚子又空了。”
“又空了?又空了就又找帅哥呀!”
王永民面无表情,大口大口的吃着。
“原来帅哥只管一次饱?你陪了人家五六个钟头,划不算呢。”老板略带幽默的醋酸,恰到好处表达拱托了气氛,大家都笑起来。
笑声中。
姬子面不改色的顾着挟菜刨饭,好像突然成了局外人。
谣谣却慢条斯理地啃着她最喜欢的卤鸡翅,一面对王永民翻翻白眼皮儿:“二情是不能这样计算的,在于出于真心和心心相印。”
王永民依然面无表情。
“你说是二情,还是滥情?”
“你老板认为呢”王永民耸耸自己肩膀:“这个问题,还是问我们熊总呢,她比我聪明。”小崔姑娘抢过话头:“教练教练,滥情我懂,可这二情?真不懂。”
大约是经过狠狠几大口的恶补,肚子有货了。
姬子也开了腔。
“爱情!友情!现在明白没有哇?”小崔姑娘当然明白了,可大家都知道她与老板的关系,还好意思当众这么厚颜无耻的解释?
那,她和老板算是什么?
因此,谁也不好再搭话。
散后,王永民和姬子一前一后进了经理室。姬子先绕过去,把王永民的高背椅向后拉开,轻轻向下一掰,韧顺的棕色牛皮椅,向后垂成45度角。
再把椅顶上的头垫向外一拉。
整张皮椅便变成了一张临时小床。
虽比不上真正的皮床舒适,可供中午小憩,却是小资多了。王永民过去往上一趟,双脚微屈踩在不绣钢的脚架上,1米8的高个儿身体,刚好伸得直直的。
姬子又把他的茶杯端起看看。
倒掉变冷的茶水,换上开水后重新在桌面上。
“没得什么事吧”“能有什么事儿”王永民舒舒服服的半躺着:“你那儿呢”“人家秦桧是个正人君子”姬子拉过谈话椅,挨着王永民的躺椅。
向前一扑,趴在桌上。
双手垫在自己下颌,直直的看着对方。
“有机会,没下手,不像你所担心的那样。”“不是有心不敢,怕被纠着呢?”姬子点头:“有一点。不过,一个京报大记者,又风流倜傥的,玩的女孩儿只多不少。我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他在一起,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