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见皇帝心情不错,便趁机提道:“寒烟丫头确实在医术上很有些天赋,臣妾想多留这丫头一段时间,也好为皇儿好好调养一下身体。”
“皇后,这事你做主便是。”皇帝随意地挥了挥手,又朝薛寒烟看去,问道:“寒烟丫头,朕该如何赏你?”这一月多,皇帝经常在凤鸾宫遇上薛寒烟,不知不觉就开始随着皇后一起称呼薛寒烟为寒烟丫头,语气极为亲昵。如此的殊荣,除了皇帝的几位公主、还有几位血脉亲近的郡主,一般的贵女,哪怕是恩国公府的蒋大小姐,也是享受不到的。
没想到,这莫大的殊荣竟落在薛寒烟身上。
此刻,整个凤鸾宫的气氛都轻松极了,宫女们眼角都含着笑。多年来,帝后之间的关系一直如拉紧的弦一般紧绷,鲜少有如此时刻。
一旁的李嬷嬷将一切默默看在眼里,她服侍皇后已经二十几年,自未看过帝后同时待一个小姐这般亲热……
“回陛下,”薛寒烟竟还真的提出了要求,“臣女别的不求,只求陛下能赏赐臣女一支千年何首乌!”这百年何首乌并不罕见,千年以上却是唯有宫中才有!
皇帝愣了一下,他以为薛寒烟会像普通的臣子那样说,为五皇子治病,为皇帝皇后分忧,是她的本分,不需要任何赏赐。没想到她居然就这么不客气地提出了要求,颇有些初生之犊不畏虎的意思。
“人家小姐都是要首饰衣物,你倒好,还真是个医痴!”皇帝不由大笑了起来,“寒烟丫头,与朕说说,这世上的药有千万种,你为何偏偏要这千年何首乌?”
薛寒烟恭敬地答道:“臣女有一胞兄,年方十二,兄长在五岁那年从假山上摔下来,撞到了头,从此心智便停止在五岁。外祖父为了治好兄长,云游天下,如今虽然找到医治的方法,却还缺了几味罕见的药材,这千年何首乌便是其中的一样。”
皇后闻言微怔,若有所触,这难怪这些年来林神医四处云游,行踪不定,这其中的原由竟是如此。哎,儿女便是父母心中最重要的宝贝,嫡子如此,这薛寒烟的母亲林氏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一时间,皇后竟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而皇帝想的又是另一方面,他上下打量了薛寒烟一番,心道:原来如此。之前他就觉得薛寒烟小小年纪,竟然对枯燥的医术如此痴迷,医术堪比华佗扁鹊,现在他终于明薛了。这个小小姐怕是为了治好自己的兄长吧。这兄妹之情,确实令人感动!
他没看错人,这丫头果然是赤子之心!
“好,朕答应你的请求。”皇帝一口答应下来。
“谢陛下。”薛寒烟跪下谢恩。
薛寒烟继续在凤鸾宫中留了下来,细心为五皇子调养身体,她做得一切,皇后自然看在眼里,心里对她的印象越发好了,想着以后待薛寒烟出宫回府,定要重赏她才好。
如此又过了半月,这一日,皇帝派太监过来说晚上要在凤鸾宫用膳,皇后自然是费尽心思,把菜色准备得颇为丰盛。
这个晚膳也算用得主宾皆欢,皇帝温声向五皇子保证明天会再来看他,跟着匆匆走出凤鸾宫,脚步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陛下往哪个方向走去了?”皇后坐在凤椅之上,貌似随意地问道。
“回娘娘……”雪琴连忙答道,“陛下朝着贵妃娘娘的景阳宫方向走去了。”说罢,她一脸担忧地看着皇后,生怕皇后为此伤神。
可这一回,她却猜错了,皇后脸上没有半分伤感之色,反而略带着嘲讽的笑意,看上去心情不错,甚至还有几分期待。
雪琴一愣,心里越发担忧,娘娘不会是伤心过头了吧!
她正这样想着,就见皇后微微勾起了唇角,挥手让她退下了。
待雪琴退下后,皇后才自言自语地道:“等着瞧吧!一会儿,就有热闹看了!”她的语气轻柔,似乎颇为愉悦的样子,可是眸中杀机一闪而逝。
半个时辰后,李嬷嬷急匆匆地来报,眼里透着明显的喜意:“娘娘,陛下身边的小德子前来求见!”
“宣!”皇后悠闲地坐在鸾椅之上,懒洋洋地说道。
很快,一个容貌清秀的小太监在雪琴的引领下,进了凤鸾宫,“娘娘千岁千千岁!”
“免礼!”皇后随意地挥了挥手,“小德子,你不在陛下身边伺候着,怎么到本宫这里来了?”
小德子起身恭敬地说道:“娘娘,奴才是找娘娘搬救兵的!”
“哦?”皇后做出饶有兴味你的样子,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禀告娘娘,陛下在贵妃娘娘的景阳宫里大发雷霆,张公公特意命奴才来请皇后娘娘,请娘娘帮忙去劝劝!”小德子口齿伶俐地说道。
“什么?”皇后惊讶地挑眉,“陛下怎么可能对贵妃姐姐发火,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本宫这就过去看看!”
皇后先在雪琴和另一个宫女的服侍下,换了一套衣裳,又重新梳了头发,戴上凤冠,这才慢悠悠地去了景阳宫。
还未进门,她就听见皇帝熟悉的咆哮声,她微微勾起唇角,又立马按捺了下来,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走入景阳宫。
一进殿中,皇后心中就忍不住的快意,只因为张贵妃和楚铭枭母子俩正跪在大殿之上,负手站在他们面前的正是怒不可遏的皇帝。
“这是怎么了?”皇后一副惊讶的样子,走上前去为皇帝顺气,“陛下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贵妃姐姐和皇子性情一向柔和,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哼,误会?!”皇帝冷哼了一声,神色冷峻地看着皇子,“你纵容自己奶兄贩卖私盐,从中谋取私利,这件事被御使知道,都写了折子递到朕的龙案上来了,还能有什么误会?”骂完了皇子,皇帝又转头对张贵妃开炮,“贵妃啊贵妃,朕以为你温柔贞静,没想到你却连孩子都教养不好!”
贵妃自进宫以来,还没如此被皇帝训斥过,而且还是在皇后面前,不由脸色有些难看。先前皇帝刚到景阳宫的时候,心情还十分不错,她奉上的甜汤,皇帝也喝的很满意。
可是,没多久,就有那不长眼的御使大夫求见,皇帝去见了之后,回来就阴沉着脸,并命人把皇子宣了过来。
贵妃一开始还小心翼翼地端了杯茶给皇帝,想要试探一二,没想到,茶杯直接被砸在了她的身上,溅得她一身茶水,这还是贵妃进宫以来第一次这样狼狈,而帝王之威更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下意识地就跪了下来。
而不多时,当楚铭枭匆匆赶来后,皇帝更是黑着脸直接就把一封奏折扔到了他的身上。
那一瞬间,母子俩还以为是为了五皇子的事,直到楚铭枭打开奏折看过后,才知道原来是为了私盐这桩事。
皇后来的时候,皇帝刚发过一通火,而跪在下面的楚铭枭也在拼命地思索着对策。
皇后的目光在跪在底下的两人身上扫了一圈,这可是皇帝最喜爱的女人和儿子,但是再怎么喜爱都比不上皇权的重要。贩私盐,说小了只是贪利,说大了可是对皇权的挑衅,皇帝怎能容忍?
皇后柔声让皇帝息怒,目光神采熠熠,这场好戏她可是等了很久了。
“息怒?朕不让他气死就不错了!”皇帝顺手拿起手边的另一封折子,扔向楚铭枭,“你看看,这全是弹劾这个逆子!”
楚铭枭没敢躲闪,任由折子撞到他的额头上,留下一片淤血红痕。
“父皇,此事是儿臣之错!”楚铭枭深深地俯下身来,把额头重重地敲击在地上,看得贵妃一阵心疼,就连皇帝的怒火也不由消了几分,他下意识地想要让楚铭枭起来,但眼睛瞥到地上的奏折,眉头又皱了起来。
楚铭枭把皇帝的反应全都看在眼里,他膝行几步,抬起头,悔恨交加地说道:“只怪儿臣平时太过心慈手软,竟一时不察让奶兄仗着儿臣的名义做出这样的事情,请父皇责罚儿臣失察之罪。但父皇要相信儿臣,儿臣绝对不会做出授命属下去贩卖私盐之事!”
好一出先仰后扬的苦肉计,皇后在心底暗暗冷笑,也怪她平日里对这几个庶子实在太疏忽了,若不是这一次,她恐怕都不相信这个平日里斯文有礼的皇子居然心机如此之深。
“父皇!”楚铭枭又一次俯下身来,把头深深地抵在地上,声音里也添了一丝哽咽,“父皇,儿臣的失察之罪,儿臣认了,您想怎么处罚儿臣都可以,请千万要保重龙体……父皇!”
“皇上。”贵妃拭了拭眼角的泪花,她微微仰起头,梨花带雨般说道,“您是知道的,小素来孝顺。他万万不敢做让您不快之事。这次分明就是手下之人仗势所为。小有错,您要打要罚都行,但您一定要相信小,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啊,皇上……”贵妃晶莹的泪珠随着面颊滑落,尽管儿子已经这么大了,她却依旧貌美如初,还多了几丝成熟的风韵。
贵妃的眼泪让皇帝不禁有些心软,再看着还深深俯首在地的楚铭枭,心想:小平日里确是孝顺懂事,是他最满意的皇子,贩私盐这种事,他应该是不敢做的。这孩子还是心肠太软,平日里也没好好管住奴才。
皇子贩私盐和皇子的下人仗着皇子的名义去贩私盐,在皇帝看来可是截然不同的。察言观色间,皇后暗暗地叹了口气,但很快又振奋起了精神,她本来就没有想过,单凭这一次就能够彻底打垮楚铭枭,不过,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可以慢慢算!
“皇上。”皇后柔声开口说道,“贵妃姐姐说的没错,皇儿从小就懂事知礼,这次不过是被底下的一帮奴才蒙蔽,算不上什么大事。您骂也骂过了,皇儿想来以后是不敢了。”
皇后的这番话给了皇帝台阶,他点点头应道:“皇后说的是。”他拍了拍皇后的手背,声音软了一分道,“还是你最懂朕。这些孩子,哎,这是让朕操透了心!”
看着这一幕,贵妃有些气得牙痒痒,她深受皇恩多年,所出的皇子也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他们母子俩在宫中向来风头无两,可是现在,她这么狼狈地跪在这里,而皇后却高高在上的坐在皇帝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这种感觉,实在太耻辱了!
皇后微微一笑,温言说道:“皇上,孩子总会长大的。”
是啊,孩子总会长大的……
皇帝不由心中一凛,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现在是那些奴才们仗势而为,那会不会有一天,他自己就这么干了呢?这些孩子的年纪越来越大了,当尝过权力和财富的滋味后,还会像现在这样懂事和孝顺吗?
贵妃意识到了不对劲,正要开口,就被皇帝阻止了。
皇帝冷着脸,这件事必须得让他们知道何为皇权!
“皇子,从今天起,你就在自己的宫里闭门读书吧。”
“父皇……”楚铭枭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但很快,他就垂下眼帘,俯首谢恩道,“谢父皇!”
“张贵妃。皇子的奶娘和侍读都是你一手挑选的,居然挑了这样贪利无耻之人,失察之罪不可不究。从今日起,张贵妃贬为正二品张妃,罚奉一年,以敬效尤。”
张贵妃,不,张妃心中暗恨,从一个小小的贵人升到一品贵妃,她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如今却……可是现在,她也只能恭敬的谢了恩,不敢表现出丝毫的怨怼。
“还有那些奴才。”皇帝冷声道,“传朕旨意,全部仗毙。至于皇子的陪读……”他扭头看向皇后,声音缓了下来,说道,“还请皇后多费费心了,现在的那些人都叫他们回去吧。”
“臣妾遵命。”
楚铭枭心中不由一痛,他现在还没有开府,只能住在宫里,要想培养出几个心腹实在不容易,而现在,皇帝一句话,就把他的左膀右臂统统砍了。
私盐的事,他一向掩饰的很好,会在这个时候捅出来,说是偶然,他绝对不信,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做了手脚。楚铭枭一下子就想到了皇后,他自以为计划周详,没想到,不但没能除了那个病秧子,还被皇后给盯上了。
皇后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底下的两人,这一次她可以算是大获全胜,但这远远抵不上小五所受的罪。
皇帝站了起来,说道:“去皇后的凤鸾殿。”
“皇上起驾!”
在太监尖利的声音中,皇上和皇后相携离开了景阳宫。
后宫中,本来就是流言蜚语之地,景阳宫发生的事自然瞒不过这么多双眼睛,只是不到一个时辰,贵妃被降为妃以及皇子被罚闭门思过的事就传遍了宫中每个角落,自然也传到了薛寒烟耳中。
得知楚铭枭母子被罚,薛寒烟心中自然颇为畅快。
表面上看,楚铭枭不过只是是被禁足个月,但事实上,他的损失不仅仅如此,私盐的收入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就能够概括的,夺嫡方方面面,需要用到钱的地方可不少,蓄养死士、培植心腹、拢络大臣、郑插心腹……哪里都需要钱。少了私盐这笔最大的私入,薛寒烟很好奇,他今生的夺嫡之路会怎么走呢?
薛寒烟嘴角勾起,颊畔浮现两个浅浅的梨涡。
直到此刻,薛寒烟才算知道什么叫多智胜妖。叶兰初此人,可说是以一知万,所有的一切就如他当初计划那般进行……但是,对于皇后来说,却只是因为她的侄子无意中救了一个人,才揭开了皇子贩私盐之事。
这件事了结后,薛寒烟全心全力地为五皇子调养身体,只想让他能活得再健康一些。
一日日过去,不知不觉,薛寒烟竟然在宫中呆了两个月了,这段时间,盘亘在五皇子骨血深处的胎毒慢慢淡去……如同薛寒烟预料的那样,她的以毒攻毒之法虽然险,但是确实起效了。
只要再调养几月,五皇子从此再不必成日里喝什么乱七八糟的补药,完全可以像正常的孩子一样蹦蹦跳跳,健康而充满活力。
当薛寒烟把这个消息告诉皇后时,皇后喜极而泣,几乎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反复问道:“寒烟丫头,你说的是真的,皇儿真的可以完全恢复健康?”
“是的,皇后娘娘。”薛寒烟肯定地点了点头,“五皇子殿下只要再好生地调养大半年,便可以与常人无异了。”
“好,好。”皇后抓着薛寒烟的手,激动地几乎说不出话来。曾经,她以为自己的孩儿活不到长大,曾经,她以为她马上就要失去她的孩儿……可是现在,一切全变了!不止是皇儿的命运发生了改变,也包括她自己!
良久,皇后才平复了心情,郑重对薛寒烟行了大礼:“寒烟丫头,请受我一拜。”这一次,她没自称本宫,这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救命恩人的感激之礼。
薛寒烟侧身避开了皇后娘娘的施礼,并道:“这是臣女应该做的,娘娘的大礼臣女可受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