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要开铺子做生意,光靠薛寒烟一个人制作胭脂水粉、护肤霜,根本就忙不过来,因此她就挑了几个老实可靠的人选签好了契约,若是违反了规定,不但要送官追究,还要赔东家至少一万两银子。而且,薛寒烟只是让她们每人做其中的一道工序,这样就可以保证方子不会轻易外泄了。
可即便这样,薛寒烟还是很忙,忙得昏天暗地……忙得差点就忘了和叶兰初约定好的日子已经到了,直到秋霜提醒,这才猛地想了起来。
于是,薛寒烟向林氏请示了一声,匆匆出门,来到了清越茶庄。
治疗依旧是在固定的那间厢房中……浴桶中挥发出的缕缕药香很快弥漫整个房间。
忙了大半个时辰后,薛寒烟熟练地取下叶兰初身上的银针,跟着吩咐了一句:“你再泡一盏茶的工夫再起身。”
薛寒烟走到屏风另一侧坐下,额角也有薄薄一层汗,显然是累得不轻。秋霜赶忙拿出一方帕子,给自家小姐擦了汗,又送上茶水。
一盏茶后,屏风的另一边就响起窸窸窣窣穿衣裳的声音……不一会儿,叶兰初就穿着一身暗纹薛衣,气度卓然地从屏风那边走了过来,几乎半点看不出他曾经的落魄与惨状。
“多谢薛小姐!”叶兰初向薛寒烟拱手作揖,面含微笑,神色是真诚的感激。
“不过医者本分而已,你身上的毒素已经去了大半,以后每半月治疗一次即可!”薛寒烟轻笑。
叶兰初拿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动作优雅而从容,简单动作由他做来,却显得极为赏心悦目,仿佛一幅名画一般。
“你似乎已经想好了?”他突然说道。
薛寒烟愣了一下,笑了。这个叶兰初果然不同凡响,竟像是会读心术一般,幸好她从不想与他为敌。她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容公子,我要你为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找两个年纪不大、会武功的丫鬟!”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要忠心可靠,当然不是对你,是对我!”
前些日子,林氏提到各房要放人出去的事,薛寒烟就暗暗琢磨着可能会采买一些人进府,她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在身边置几个人。只可惜,薛寒烟自己没有门路,只能拜托叶兰初了。
叶兰初没有任何惊讶之色,点头应允。
“过些日子,薛府上会采买一些人……”
薛寒烟的话还没有说完,叶兰初便接口道:“薛小姐请放心,这两个人必当会过了明路,顺理成章地到你身边。”
“还有一件事……”薛寒烟有些迟疑地说道,“我知道,不久之后将会发生一件大事!这件事事关重大,我想让你帮我谋划一下!”
“定当竭力而为!”叶兰初依旧温和淡定,如同最好的倾听者。
薛寒烟其实有些犹豫,可是,接下来将要发生的那件事情事关重大,单凭她一己之力,恐怕很难筹谋完全,无奈之下才想到了叶兰初。
薛寒烟闭了闭眼睛,还是下定了决心,她转头对秋霜道:“秋霜,你去门外守着。”秋霜迟疑了一下,默默地退了下去。
待厢房的房门关上后,薛寒烟沉沉地开口说道:“容公子,你对南方战事有什么看法?”
叶兰初不加思索,声音轻缓地说道:“此战,在正月初一前,必会以朝廷大捷而告终。”
“确是如此。”薛寒烟的声音里不添一丝情绪,似是在讲述着一件顺理成章的事,“这是今上登基以来的第二个新年,上一个新年因为先帝刚刚驾崩不久需要服衰月,明年又恰逢改元,因此,今上自然不会愿意明历1年的新年还有这种糟心事。”
叶兰初含笑地望着她,轻轻拍了两下手掌,说道:“薛小姐果然机智。”
叶兰初为薛寒烟斟了一杯茶,笑容温和地说道:“前朝会败有其失‘天时地利人和’之故,即已失,想要重新夺回又谈何容易?前朝余孽虽拥立新主,可惜,新主只是傀儡,权势之争始终未消,单单靠着这些庸俗之辈,大业又岂能成就?威扬将军是一个十分懂得惴摸圣意之人,他虽想靠着南方局势的’严峻’为自己取得更大的军功,可是,若此仗拖到了明历一年,那这军功可就烫手了。”
薛寒烟听得目瞪口呆,她虽然知道在年底的时候,大军就会大胜搬师回朝,可是,她仅仅只是凭着前世的经验知道这个结果,却没想到,其中又会有如此多的深意。
不愧是叶兰初!
哪怕前世的他从此不再披上战甲,可是,却依然在后方运筹帷幄,让镇南王大军一路所向披扉。她记得冷聿琰曾经公然说过,有叶兰初一人,胜过百万雄师。现在想来,果然不错。
叶兰初抿了一口茶,问道:“薛小姐所提之事,难道与这有关?”
“是的。”薛寒烟点了点头,眸光微暗的说道,“这是当今登基以来的第一次战乱,在战乱平定后,必然会大大恩赏有功之臣。又恰逢新年,宫中也定会有宫宴以示荣宠。薛家虽为前朝重臣,但……有重金买骨在先,皇上自然不会吝啬这小小的宫宴。然而,在这次宫宴上……”她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毅然道,“五皇子会病倒,辗转病榻数月后去世。皇上皇后大怒,彻查之下,发现是大皇子暗中下毒。于是,大皇子的母妃李嫔被囚冷宫,而大皇子则被终身圈禁。”
叶兰初本来微笑着听薛寒烟的话,因为到宫宴为止的发展,以当今的性情并不难推测。可当他听到五皇子病倒去世时,神色越来越凝重。如果说前面的是猜测,薛寒烟后面所说的话……如果真的发生,那就是预言了!
他微微眯眼睛,似是在审视着她,可是最后,他什么都没有问,而是轻柔地说道:“你需要我做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有,她自然也有,有些事根本不需要多问。
他的体贴让薛寒烟微松了一口气,她说道:“这件事的幕后黑手并不是大皇子,而是皇子楚铭枭。有没有法子让他在这件事上栽一个跟头?”
叶兰初的食指不自觉地在桌面上点动着,垂眸思索了半晌,突然问道:“你是想让皇子从此堕下云端,再无起复的机会,还是只是让他小小的受一些处罚?”
“自然是让他从此万劫不复!”薛寒烟斩钉截铁地回答,眸中闪现一抹恨意。哪怕已经历了一世,但楚铭枭所做的一切,她依然不能忘记。
叶兰初心下了然,从上次薛寒烟对他提出的要求,他就怀疑皇子楚铭枭与她有仇,现在看来两人之间还不是普通的龃龉,倒像是不共戴天之仇!只是不知道身处闺阁的薛寒烟怎么和身在堂堂的皇子结了这么大的仇,这让他都不禁有些好奇。
更何况,眼前的薛寒烟也才十岁而已……不过,她的医术还真不是十岁的孩子所能拥有的。薛寒烟的身上有太多的迷,就连他都想不透。
尽管心里思绪翻转,实际上却不过是过了一瞬,叶兰初回过神来,他目光清澈,含笑地向薛寒烟说:“让皇子万劫不复倒也不难,只不过,五皇子……必须死!”
薛寒烟瞳孔一缩,眼里浮现出痛苦的神色,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一个可爱的身形,虽然病弱却如此开朗,总是欢喜地粘着自己。
她不由自问:如果我这样做了,我和楚铭枭有什么区别?
这样想着,薛寒烟一字一顿地回答:“稚子何辜?”
稚子何辜,小孩子有什么过错呢?
薛寒烟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朗了,叶兰初自然明薛,眸中心闪过一抹释然,如果薛寒烟真的是那种为达目的不顾一切的人,叶兰初虽然还会完成自己的承诺,却不会把薛寒烟当做自己的朋友。
但是现在看来,薛寒烟倒也是一个有所为而有所不为之人,她有着自己的一根底线,绝对不会去触碰。这样的薛寒烟倒是值得相交之友!
“还有一事。”薛寒烟说道,“这次的事势必会连累五皇子,我心中有愧。五皇子身中奇毒,且中毒已至心脉,只有强行拔毒才有可能保住性命。所以,宫宴之事,我还是希望五皇子能病上一场,只有让他毒发,我才有救他的可能。”
“我明薛了……”叶兰初沉思了片刻,轻轻一笑道,“此事,我们可以这样来进行……”
足足半个时辰后,薛寒烟打开了紧闭的房门,心下如同惊涛骇浪般起伏不已。
“咳咳……”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薛寒烟复杂地回头望了一眼,叶兰初不愧是叶兰初,他的计划,远要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完美!若非因为他身体的原因,前世恐怕不用等上十几年,叶兰初早就在这个皇朝掀起一番
十一月初,薛寒烟的墨竹院里多了两个丫鬟——百卉和百合。她们都只有十一、二岁,容貌清秀,是一对表姐妹。她们出生江南的镖局人家,百卉从小双亲亡故,在百合家长大,可是几个月前,百合的父亲在走镖时被盗贼所害,百合的母亲悲痛下重病去世,现在家里只留下她们姐妹俩。她俩年纪虽然小了一些,武艺却还不错。
叶兰初实着是尽了心,这两姐妹,借着府里采买下人之际进了薛府,又顺理成章地成了她的丫鬟,没有引来任何人的怀疑。
刚进府的两姐妹只是寻常的等丫鬟,薛寒烟让秋霜好生照料后,便脱开手不管了。她现在可是忙得很,因为她的铺子就快开张了!
薛寒烟忙里忙外的折腾着,日子过得充实而又疲惫,每天晚上都是一倒头就睡着了。
只是有着前世的经历,薛寒烟总是睡得不太郑稳,稍有一点点动静就会响过来,比如……窗户的响声。
窗户?
薛寒烟猛一回神,赶紧起身向窗户的方向看去,只见窗子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黑衣少年动作灵敏地跳了进来,她正要惊喊出声时,少年就已径直地走到了她的床前,然后俯下身,那一对波光潋滟的凤目满含笑意地看着她。
又是他!薛寒烟不由满脸黑线,用手抚着隐隐作痛的额头。
“冷世子,有什么事就说吧。”薛寒烟在自己的背后放了大软枕,寻了个舒服的坐姿,无奈地看着冷聿琰。
“臭丫头,前一阵子,那些关于我的流言你可不相信啊!那都是胡说八道的!”冷聿琰话一出口,就悔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自己今晚来此,明明是为了道别的,怎么就哪壶不该提哪壶,先说起这事儿了啊!
再说,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啊!
啊!啊!啊!自己的脑子一定是抽了。
他一不小心,就胡思乱想起来。
“流言?”薛寒烟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你是说,一个月前你强逼一个丫鬟不成,竟把那丫鬟卖到了窑子里的事啊?”说到窑子时,她脸不红气不喘的,仿佛那就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地方似的。
“我根本就没做这事!”冷聿琰有点心急地解释,“都是他们胡说的!”
“嗯,我知道了。”薛寒烟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那都是流言。”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两世为人了,今生又与冷聿琰有了几次接触,不会相信他的人品如此低劣。
“你真的相信我?”冷聿琰的面上露出一分喜悦,那眼神竟透出一点小心翼翼的感觉。他心里有一丝甜意,只觉得这种被人信任的感觉可真好!真希望,臭丫头能一直这样信任着自己!
薛寒烟斜睨了他一眼,故意问:“那个丫鬟真被你卖了?”
“是。”冷聿琰面色有点僵硬,生怕薛寒烟说他处事恶毒。
“那现在呢,人在哪儿?镇南王妃把人买回来了没有啊?”薛寒烟又问。
冷聿琰摇了摇头:“没有吧。”他其实也没留意过后续,但要是镇南王妃把人买回来的话,一定又会送到他院子里去的。但这些日子来,他的院子清静的很,想来是没买回来吧。反正买不买的,都和他无关。
“所以说在这则流言中,我们看到了什么?一个无辜的丫鬟,一个行事荒唐狠毒的世子,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王爷父亲,一个善良慈爱的王妃继母……”薛寒烟意味深长地笑了,“既然这王妃是一个慈善如菩萨般的人物,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派人将那‘无辜’的丫鬟给救出火坑呢?”
“噗嗤……”冷聿琰不由失声低笑出声,“这王爷王妃一听我把丫鬟卖到了窑子里,就先忙着跑到我这又是质问,又是抽鞭子,狠不得把人打死呢。哪里还顾得上一个小丫鬟?!”说着,他突然摆出了一脸讨赏的表情,“臭丫头,我可是牢牢记着你的话,不能还手就躲,一根毫毛都没让他的鞭子碰到。”
薛寒烟忍俊不禁,煞有其事地用哄孩子的口吻道:“嗯,真乖——”
“就这样?”冷聿琰不免有点失望地扁扁嘴。
薛寒烟却是不顺他的意,反而开始赶人了:“既然事情说完了,你可以走了吧。”
冷聿琰一脸的怅然若失,委屈地说道:“我知道……臭丫头,你不想见到我,放心。很快,你就能心想事成了。”他的语气中是说不出的哀怨委屈。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薛寒烟忍不住说道。
“江南叛乱马上会被平息,我估计等过了年,我就要走了……”冷聿琰唉声叹气道。
薛寒烟立马明薛了他的意思。
所谓镇南王,镇守的便是南疆那里。
镇南王来京城已经近一年了,皇帝不可能把镇守南疆的镇南王永远留在京城,可他也不可放心在江南叛乱尚未平复的时候,把他心中有所猜忌的镇南王放回南疆……可是如今江南大捷将近,距离镇南王返回南疆的日子,怕也不是很远了。冷聿琰作为镇南王府的世子,是势必要随着镇南王返回南疆的。
话虽如此,薛寒烟却忍不住为冷聿琰担心,迟疑着说道:“那你……知道了上次追杀你的幕后主谋是谁了吗?”南疆路途遥远,如果那幕后主谋还想再次动手的话,南疆回程途中显然是不错的下手时机!
“知道,是我的继母妃,小方氏。”冷聿琰淡淡地说道,眼中却闪过一抹阴鸷。
薛寒烟心头一震,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了然地说道:“看来她是想要让自己的儿子取代你成为世子。”薛寒烟心里倒是没有多大的意外,权利与**最是迷人眼,小方氏完全有动机和理由这么做。
“呵呵……”冷聿琰苦涩地笑了,“以前,她对我真的很好,我要什么就给什么;我做错了事,她就替我到父王那求情……我一直以为她是这世上最好的母亲了。可直到最近,我才知道她对我所有的好,不过是捧杀罢了。她让冷栾用功读书,一旦松懈就责备有加,却让我成日里玩乐,说我正是该逍遥轻松的年纪。她成功地让父王越来越厌弃我,甚至把我当成了仇人一般。”
冷聿琰觉得自己这十几年来,简直就是眼瞎了!他轻呼了一口气,语气黯淡地说道:“成伯死了,不过她一定没想到,成伯却是暗留了后手……成伯暗地里把小方氏写给他的信偷偷收了起来,一个月前终于被我给找到了。看来成伯虽然被她收买,却也是担心她事成之后,会杀人灭口。”成伯万万没想到,最后竟会死在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