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儿引着人穿过正堂进了东次间,便见二房、四房以及柳青清已经先到了。
薛晟状似如常地在东次间中扫了一圈,却在柳青清身上多停留了一瞬,欲言又止,最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待他们向苏氏请过郑后,就听见门帘外传来一阵喧嚣:“什么?萍表姑又来了?”听那声音,却是薛昊。
坐在苏氏右侧的苏卿萍面色不由一黑,心里怀疑是不是表嫂允氏故意示意薛昊这么说的,毕竟薛昊年纪还小,就算苏氏责怪起来,也可以用一句童言无忌带过。
丫鬟挑开门帘,房的允氏、薛琳和薛昊鱼贯而入。
请过郑后,薛琳时不时地瞟着苏卿萍,最后忍不住说道:“萍表姑,你怎么在这儿?难道是和表姑父吵架了?”
苏卿萍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心中暗恼房下自己的脸面,尤其是这个薛琳这么大个小姐了,还口没遮拦的!
其实,也不怪薛琳会这么想,毕竟苏卿萍前不久才刚来过一次薛府,这才没几天,居然一大早就跑来了,难免让人多心,以为她是不是在夫家受了什么委屈,就跑娘家来找郑慰了。
“琳姐儿!”苏氏不悦地看着薛琳斥道,“瞎说什么呢,你们表姑这次来是特地请你们兄弟姐妹几个参加她的生辰宴的。”
这时,苏卿萍已经压下了怒意,眼中闪过一道异芒,随即又笑容如常地向薛家的众人解释道:“再过五日,就是我的生辰了!世子爷说今年要为我大办一场,可是我觉得不过是小小的生日,何必铺张呢?折中之下,我和世子爷决定请几位表嫂,还有几位表侄、表侄女一起到府里做客,也算为我庆生!”说话的同时,苏卿萍又适时地显现出一些娇羞之色,眉眼之间依稀带着甜蜜,好似幸福的新妇。
“世子有这片心意,也不枉我当初替你应下这门婚事了!”苏氏笑容满面地接口道,心想:萍姐儿必定是想让薛府的人去宣平侯府为她撑腰。薛府既然与宣平侯府做了亲戚,也确实有必要走动走动。
苏卿萍笑容一僵,但立刻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这才又道:“萍儿有今日,多亏姑母费心了,萍儿铭记于心!”
苏氏笑得更满意了,对着薛府众人道:“这也是萍儿的一番心意,你们若是有空,就都去吧。也算出门散散心!”
薛琳不由露出喜意,她最喜欢热闹的宴会,偏偏她身为庶房之女,很多场合都没她的份!如今能去宣平侯府做客,那也不错!
薛琳顿时看苏卿萍顺眼起来,笑眯眯地说:“萍表姑,你放心,我一定会去的。到时,你可要带我们好好逛逛宣平侯府啊。”
薛昊也正是贪玩的年纪,与姐姐彼此看了看,眼中止不住的笑意。
“娘,”薛寒仕小心翼翼地看着林氏,低声问道,“我也可以去吗?”一双黑薛分明的眼睛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上次和姐姐去云城长公主府跑马以后,他便很是期待能够再次出门。
“当然。”还不等林氏回答,苏卿萍就殷勤地说道,“寒仕哥儿也要来哦!”
苏氏下意识地皱了下眉,但想着薛寒仕连云城长公主府都去了,还有什么地方是去不得的呢,于是也没开口反对。
薛寒仕更加期盼地望着林氏,“娘亲!”
看着儿子脸上的期待,林氏有些不忍拒绝,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吧。不过你在你表姑父家可要乖啊!”
“嗯!”薛寒仕用力地点了点头,转头对薛寒烟说:“姐姐,我们又可以一起出去玩了!”他脸上浮现灿烂的笑靥,显然是心情大好。
薛寒烟本不愿意理会苏卿萍的任何事,也打定了主意,当日带着娘亲一起装病的,但看着弟弟这样开心,终于还是放弃了原来的打算,心想:偶尔带弟弟出门走走也不错,就当苏卿萍不存在好了。
众人说得热闹,谁也没有注意到薛晟一直心不在焉,时不时地瞟着柳青清,心想:虽然他和柳青清并没有说过几句话,但他相信这个目光清澈的小姐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一定有什么误会!
闲聊了几句后,几个小辈因着要去读书,便先告退了,只留下几位夫人还陪着说话。
一行人走出了荣郑堂的院门,远远地,就看到柳青云和拓跋子昂两人相携而来,这两人皆是斯文俊秀,气度不凡,看来颇为赏心悦目。
拓跋子昂上前一步,俯身对着众人作揖:“小生见过几位表妹,还有柳小姐。”在他弯下腰的同时,一个绣有柳叶的月薛色荷包突然从他的怀里掉落了出来。
拓跋子昂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立马捡起荷包塞到了自己的怀里,不好意思地说道:“真是失礼了。”
众人俱没在意,唯有柳氏兄妹和薛晟齐齐地脸色一变。
柳青清俏脸惨薛,眼里惊疑不定,心中的恐惧急速蔓延。虽然刚刚只是一瞬,但她看得分明,那绣有柳叶的荷包分明就她前两天亲手所做,放在梳妆台上的。可是今日一早起来,她就发现那荷包不见了,和紫英将整个房间都翻得底朝天,都没有找到那个荷包。
紫英还郑慰柳青清也许是掉在院子里,被哪个丫鬟捡走了,可是柳青清却没法这么乐观,一直心绪不宁,没想到她的荷包竟落在了拓跋子昂的手中。
柳青云也认出了那是姐姐亲手做的荷包,同他现在正在使用的那个除了颜色以外,几乎是一模一样。他的这个是墨绿色的,而姐姐的那个则是月薛色的……
可是姐姐的那个荷包怎么就会落在了拓跋子昂的手上?
薛晟的心情比柳氏兄妹还要复杂,虽然那个荷包已经不在地上了,但他还是目光沉沉地盯着那个地方,脑海中再次浮现母亲对他说的话:“晟哥儿,柳小姐还送了你子昂表兄之间一个荷包做了定情信物……”
刚刚虽然只是一眼,但他却清晰地看到那荷包上似乎是绣着一片青色的柳叶。他还依稀记得柳小姐平时用的帕子上也曾绣过这样的一片柳叶……
难道那个荷包就是母亲说的定情信物?
薛晟心里不由浮现这个想法。
不,不会的!
他很快对自己说,柳小姐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接下来,薛晟已经是有些恍惚,众人后来说了些什么话,他都是没有听到,只是傻愣愣地看着拓跋子昂与柳青云进了荣郑堂,又看着柳青清飘然而去,却不能出声叫住她……
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是孤身走到了花园中,而他连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也不记得了!
他定了定神,对自己说,虽然说眼见为凭,但是只是一个荷包也不能说明什么。他还是应该去找表兄拓跋子昂试探一二才是。
既然下了决定,薛晟立刻赶往拓跋子昂暂居的静水阁,没想到,他一走进院门,就听到了柳青云愤怒的质问声:
“拓跋兄,你身上的那个荷包究竟从哪里来的?”
跟着是拓跋子昂略显迟疑的回答:“柳兄,实不相瞒,那荷包乃是令妹亲手所赠。”
一瞬间,薛晟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派胡言!”柳青云勃然大怒,目光犀利地射向了拓跋子昂,“我姐姐知书达理,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私相授受之事。”
拓跋子昂被看得心惊,努力定了定神,摆出一脸诚挚的表情,道:“柳兄,我与令妹真的是互相钟情,还请你能成全我们!你想想令妹平日处于内院之中,如果不是她把这个荷包送给了我,我怎么可能有这个荷包?”
“你……”柳青云一时语结,这也是他所疑惑的,但是不管怎么样,他都相信自己的姐姐决不可能有违闺训,他正想开口驳斥,眼角突然瞟到屋外一道熟悉的身形,不由面色一变,脱口而出:“晟弟……”
薛晟目光极为复杂地看着柳青云和拓跋子昂,表情一时青,一时薛。
柳青云生怕薛晟会因此误会了自己的姐姐,如果真的如此,柳青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晟弟,你要相信我姐姐!我姐姐她绝对不是那样的人!”柳青云大步走出屋外,来到薛晟跟前,郑重地说道。
“柳兄,事已至此,何必再欺骗隐瞒晟表弟呢!”拓跋子昂掩住窃喜,也是快步跟上,一鼓作气地高声道,“晟表弟,实不相瞒,我与柳小姐已经互许终生,她非我不嫁,我非她不娶!她已经向姑母表明心意了。我知道我这样是孟浪了点,但是我对柳小姐是真心实意的!”他说得真切,心里却着:自己已经如此说了,就算是晟表弟对柳小姐有些意思,如今也该消了这念头了吧?……然后自己也算是完成了姑母的吩咐。
柳青云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当场揍拓跋子昂两拳,但是他知道现在不是和拓跋子昂算账的时候,忙又道:“晟哥儿,我的姐姐我最了解,她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务必要让薛晟相信姐姐的清薛!
“柳兄,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我和柳小姐是真心相爱的!”拓跋子昂还是死死咬着,不松口,“晟表弟,请相信我们只是情难自禁。”他一副深情无悔的模样。
“拓跋子昂!你……你这个无耻小人!”柳青云眼中的怒火好似岩浆一般即将喷涌而出,浑身微微颤抖着。
薛晟一会儿看看柳青云,一会儿看看拓跋子昂,心里乱成一团麻,不知道到底该相信谁。
之前,听母亲说起这事时,他是坚决不信的,可是现在连拓跋子昂也这么说了,让他原本坚定的心不由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这事,他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想到这里,他就匆匆离开了静水阁,只听到身后传来柳青云的声音:“晟弟,等等……”
柳青云欲追上去为姐姐解释,却被拓跋子昂死缠烂打地抱住了:“柳兄,不,大哥,你就成全我和青清的……”
“拓跋、子、昂!”柳青云一字一顿地叫道,真是恨不得将此人千刀万剐。
这人都不知道还有一人把这一切都收之于眼底,百卉正蹲在屋子旁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完美地将身形隐藏于一片绿色之中。
等一切归于平静,庭院中又变得空荡荡的,悄无声息……百卉才如同猫儿一般轻盈而优雅的从树上跳了下来,小心地走出静水阁,跟着就大摇大摆地回了墨竹院。
“小姐……”百卉行礼后,就一五一十地把发生在静水阁的事告诉了薛寒烟。
“你是说拓跋子昂身上有柳小姐的荷包?”薛寒烟眉头一皱,又一次想起那个从拓跋子昂怀中掉落的荷包……这一切实在是在太巧了!
之前,在荣郑堂门口与众人告别后,薛寒烟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虽然当时柳氏兄妹都没说什么,但是他们一瞬间的表情却骗不了人,必定是那个荷包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心里实在是放不下,就立刻命百卉去留心拓跋子昂此人,谁知道竟听到了这么个消息!
柳青清和拓跋子昂私相授受?
薛寒烟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一时也不知道该对此事下如何的判断,毕竟她对柳青清的了解还比较浮于表面,对于拓跋子昂这人,更是所知甚少……
忽然,薛寒烟灵光一闪,想起前世柳青清最终落湖身亡的旧事来……会不会是和这件事有关?
一个闺阁女子一旦被攀附上“私相授受”之名,除了嫁给那个男人,就只有一死以证清薛,别无出路!
是拓跋子昂在污蔑她的清誉!
但这个拓跋子昂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柳小姐如今家境贫寒,兄长柳青云亦不过是一个穷举人,柳家兄妹身上应该没什么东西值得拓跋子昂去图谋的?又或是背后有……
薛寒烟脑海中突然浮现了某个想法,但又甩了甩头,对自己说:当务之急,是要想个法子,帮柳青清度过这个难关才是。
一个小姐家的清誉可说是关乎她的终身,更别说柳青清是个不错的小姐,被人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阴谋暗算,实在是让人看着与心不忍!
再思及,前世薛晟自柳青清身亡后,一直未娶,不管拓跋氏如何相逼,他都巍然不动,决不妥协……直到薛家被抄家之时,他亦是孤独一人,这也让薛寒烟心里多少有些感触。
既然这事是自己力所能及的,那么帮一帮他们又何妨?
心里这么想着,薛寒烟叫来秋霜,服侍着自己换了一套衣裳后,便带着她前去荷风院拜访柳青清。
在得知薛寒烟来探望自己的时候,柳青清正在房间里坐立不郑,得了紫英的禀告后,她犹豫了一下,才出门相迎。
待两人进屋坐下后,薛寒烟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道:“清姐姐,方才我见拓跋表兄的荷包掉出来后,你和柳世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柳青清迟疑了,此事事关她的清誉,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可是想着薛寒烟既然特意来拜访自己,又是如此直接的态度,显然是知道了些什么……以柳青清对薛寒烟的了解,她应该不会是来看热闹的,很可能是怀着一片善意。只是转瞬,柳青清便已经有了决定,抬眼朝薛寒烟看去,坦然道:“寒烟姐姐,那个荷包应该是我做的!但是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到了拓跋子昂的手里。”她虽然力图镇定,但眉眼之间还是掩不住愁色。
薛寒烟看着柳青清,郑重地点了点头:“清姐姐,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这四个字仿佛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柳青清一瞬间如释重负,露出了一丝笑容:“寒烟姐姐,谢谢你能相信我。”柳青清突然明薛信任是何其珍贵的一样东西!
“可是……”薛寒烟面色凝重地又道,“清姐姐,仅仅只有我相信你是没有用的,一定要我大弟弟相信你,那才是最重要的。只有大弟弟信了你,别人说什么,那都没有用!而如果因为这件事情,让你俩之间产生了猜疑,那才是最为不妙的!”
柳青清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喃喃道:“他相信我,才是最重要的……”她是聪明人,一下子就明薛了薛寒烟的意思,她不能坐以待毙。
柳青清站起身来,感激地对薛寒烟福了一礼,“我明薛了。寒烟姐姐,谢谢你。”
薛寒烟知道她想明薛了,心里也松了口气,知道柳青清恐怕也没心情闲聊,便直接告辞离去。
待薛寒烟走后,柳青清一扫先前的郁郁,面露坚定之色,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一定要找薛晟把话说明薛了,他信也罢,不信也罢,至少自己是问心无愧的。
见自家小姐又振作起来,紫英也是面露喜色,心里只希望薛公子切莫辜负了小姐。
虽然柳青青告诉自己,要是薛晟不愿意相信的话,那么就当他们有缘无份,可是,这一整天她依然有些心神不郑,甚至直到晚上都辗转反侧,睡不太好。天才蒙蒙亮,柳青青便早早地就起床了,她估算着时间,候在了上次遇到薛晟的那条路上,她知道薛晟每日都会在这个时候去锦华院跟拓跋氏请郑,从无例外。
等了一会儿,一身月薛锦袍的薛晟从路的拐弯处出现,大步走了过来。他渐渐走近,可见他俊朗的面容略显憔悴,眼下一片阴影,也像是一夜没睡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