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直传九霄,千尺江水在如此毁灭之力前显得那般颓然无力,原本比沙尘还要细小的灵沫汇成一大团云烟,完完全全遮蔽了下边的情境。
无法立马看到自己的辉煌战果,这令还停留在上空的水燕难受极了,胸口像是被无数蚁虫叮咬着,只有亲眼看到所有的人都躺在脚下才能止住这痛苦。于是水燕再次结印,双袖冲脚下的云烟猛然一挥,将毫无重量的灵沫驱散开来。
灵沫散开,被遮掩的江滨逐渐露出,原本平整的沙土皮被整片掀翻,泥土的黝黑彻底掩盖了原有的灰绿交杂,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坑,数不清的逆羽横尸其中,白衣在阳光下变得很是刺眼。但这些都引不起水燕的任何情绪,一群靠羽族的渣滓过活的废物罢了,不值得多看上一眼。
灵沫越来越薄,可见的地方越来越多,水燕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狂喜,任由它洋溢到脸上。但脚下的情景越是清晰,水燕的脸就越是僵硬,心脏慢慢被冻住,冰凉而又沉重,因为本应该发生的事没有在水燕眼中发生:
满目疮痍的大地正中,竟余下一小块完整的地方,像是海难过后余下的一个孤岛,在一个尽是毁灭和被毁灭的世界中,是那般刺眼,显目!
灵沫尽散,原以为在那样的攻击之下会身毁灵灭的醉剑仙竟毫发无损地蹲在那最后一小块完整的土地上!和水燕一样,他也被这事实惊住了,他看着手中的灵剑,这柄剑的剑刃之上多了几道无论如何也忽视不了的朱红色缺口,这是灵体受到损伤的外象,但刚才那样强的攻击,自己受的伤绝不可能这么轻。犹豫之在醉剑仙脑中持续了一会,依然存在的危险让他猛然惊醒,双手结印,摸了摸腰上的葫芦,踏上灵剑,头也不回地冲着北方飞去。
逃窜的敌人也让陷入呆状的水燕清醒了过来,情绪立转直下,满腔的愤怒和不甘化成了火在双瞳之中燃烧,怫然挥袖,脸上的肌肉猛烈抽搐着,身形直要冲着醉剑仙逃的方向追过去,却被不知何时赶上来的左右行使拦了下来。
“水燕!冷静下来!现在不能过江!”左右行使的话冷冰冰的,但手上正在凝结的印记比话语更严酷。
“可——!”水燕几乎呼吸不了,满腹的不甘堵塞着胸口,却还是接下来的话给摁了回去。
“你擅自毁掉了逆羽,已是大罪,我觉得你可不想九轩为你开扇门吧?”
一句九轩就让水燕彻底失了怒气,本还想反驳的话硬是没有力气吐出来,抬起通红的眼,恶狠狠地望着远去的影子,紧攥着的拳头咯咯作响,怒海龙戒之中也传出弱弱的龙吟,连凶狠的怒海龙魂也畏惧此时的主人。突然,一片狼藉的泥土中闪过一抹光,水燕身形一掠,还未等那抹光在目光中消失,那发光的东西已经到了水燕的手中。
那是一颗圆圆的宝石,浑身的彩纹弯弯曲曲的,给人一种似乎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改变的感觉,而且它每处的光泽都不尽相同,看起来很是别扭。
水燕拿起宝石放到眼前,仔细端瞧着,在脑海中搜刮着关于类似物品的记忆,却怎么都对不上。
“这必是那疯子留下的,肯定跟他能逃跑有关系!你们可曾见过如此之物?”两位行使凑近看了看,又互相瞧了瞧,摇了摇头。
三人回到水岩身旁,水燕急忙拿出彩色宝石递到长老面前,正欲开口询问,却被水岩抬手拂开,手指向前方的漫野横尸,一言难发。
“回关。”羽族长老最终没有多说什么,回过身,迈起沉重的双腿,两手直直下垂着,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个不停。
没有谁见过水岩长老有过这般模样,于是大家一句话都不敢言,但终补解其由,不过是跑了一个仙体,在以往的星变中,追杀仙体的任务失败的也不在少数,即使这次损失了些小兵傀儡,水岩长老也不必这般反应,虽实在费解,众人也只能听令罢兵回关。
队伍最后的水燕走出几步之后停住了脚,侧过身,再顾首,大江已经安宁,缓缓东流,平静得那千尺高的苍白浪花像是从未出现,像是已经这般了成百上千年。而映入双目之中的还有好几千白袍尸身,像是被大江抛弃的浪花,落在漆黑的泥土之中,却一动不动,失了生气。所有的好像都会成为真实,因为时间不会允许改变,万物终有轮回,看着吧,谁掌控了时间,便是一切的主宰。
漫长无际的大江汤汤东去,不似大雁关以北的部分浑浊沉厚,南泽和异族土地之间的水流清澈轻盈,不时跃出一朵朵浪花,与蓝天和过往的两岸相映衬,成为千年来无数才子的灵感来源。
风在和脸颊亲昵着,拂开耳侧的发,留下沁凉的水雾诉说着它从远方带来的故事,或是喜悦,或是无尽的悲伤。
已经被醉剑仙从葫芦里放出来的宁羽诗静静地听着风的故事,坐在灵剑剑身上,望着已然远去的方向,眼中流露出的不舍越来越多,和水雾和在了一起,挂在可爱的脸上,惹人心怜不已。
“大小姐,这么快就想家了?”风把醉剑仙的声音带到她耳边,虽然有些模糊,但那种嘲讽的语气还是很容易辨认。
宁羽诗不作声,一副懒得理的样子。
“你这小祖宗一走,你那个爹估计得高兴坏了,难得能安静个一段时间···”
“你胡说!”宁羽诗的泪和呼喊一块出了来,红红的双目怒怒地盯着醉剑仙,下颌因为激动而不住地颤着,醉剑仙哈哈笑了几声便不再出言刺激她,可可怜的人儿默默垂下首,婆娑的泪眼看着自己腕上的两个碧玉镯子,轻轻抽泣着,泪混着鼻涕滑到诺诺着的唇边:
你胡说···
爹他,他不会不要我的,他对诗儿最好了···
你在胡说···
她转动着镯子,一个镯子上刻着一个羽字,另一个刻着诗字,这一对镯子是她十岁生日的礼物,是她最喜欢的东西,因为上面的字是爹花了好几天的时候才刻好的。
顺着镯子往下面望去,那江水奔腾永无休止的江面此刻竟然像镜子一般平静,从中慢慢显出一个宽大的背影,都不等那背影转过来,宁羽诗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爹,爹——带诗儿回家,我,我怕···
那背影慢慢转了过来,那样熟悉的面孔,还有只对她独有的笑容,那一刻,宁羽诗的心里像灌满了各类味道似得,完全没了理智思绪,她伸出双手,像小时候那样,想要投入父亲的怀抱,被举得高高的,然后再回到怀抱,一次又一次,任时间流逝,星星被数过一遍又一遍。
啪地一声!原本平静了的耳侧又响起风的声音,脸火辣辣地疼,连做个表情都痛到发抖。
“醒醒!醒醒!别被那些亡灵抢了身体!”醉剑仙的声音很大,比刚刚的更加粗糙,一下就让宁羽诗清醒了。
她捂着被扇地快肿起来的半边脸,狠狠地瞪了醉剑仙一眼,可脚下的虚无让她心咯噔往下一沉,忙往下一瞧,自己就在半空中飘着,下面的江水横流,激起的浪像一张怪兽的巨口随时等她掉下去,一口吃下。亏得醉剑仙一只手攥着自己的衣领,这才没掉下去。
宁羽诗急得忙喊起来:“快,大叔,快把我救上去!快啊!”
醉剑仙看都不看她一眼,直视着前方:“救你,可以啊!但总得给我点报酬才行吧,这年头谁干活不要工钱的,是吧,小姑娘?”
“可,可南泽的酒全都给你了呀,你还想要什么!”宁羽诗不停地往下踩着,但那种脚下虚无的感觉让她心里慌透了,她几乎又要哭出来了。
额。醉剑仙沉思了一下,挠挠头,却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报酬了,只好说:“那,那先欠着,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怎么样?”
宁羽诗连连点头:“听你的,都听你的!”
醉剑仙满意地笑了笑,一把将宁羽诗拉了上来。
死里逃生的感觉真是很神奇,一开始是如释重负,继而后怕,在最后就是想怎么找坑自个那人算账。
宁羽诗站在他后面,冲着他背后无声地骂了几句,还做了好几个鬼脸才肯罢休。
“你这已经飞多久了?”平静下来的宁羽诗没好气地问着。
这话好似醍醐灌顶地惊醒了醉剑仙,他已经忘了自己飞了多久,掐指一算,浑身的汗毛一下子又竖了起来。
他回过头,弱弱地说了句:“快一个时辰了···”
听到这话,宁羽诗几乎都要气得跳起来,但颠簸的剑身让她放弃了这样的尝试,于是她改用睥睨的眼神表达了她的不满。
“大叔,大江最宽处才不过百丈,一个时辰,你划船都划过去了,你这什么破剑啊!”
不!又是假的,这又是虚假的!
两个人瞬间又想到了刚刚差点把宁羽诗害死的亡灵。
但朝前望去,虽然有些云雾,北方大陆的暗色轮廓在肉眼中都十分清晰,如果不能朝这个方向飞,那应该去哪呢?
不过百丈的江面,日行万里的灵剑竟然飞了一个时辰都没有飞过去,那么只有一种可能:灵剑一直在江面上空绕圈飞行,所谓看到的北方大陆就像挂在马前头的草,总是不可能追到的。
“大叔!我们不朝北方大陆那边飞,将方向往右偏!”
醉剑仙犹豫了,他也想到了这个方法,但这样仍然有一般可能他们会飞回南泽,如果羽族那帮人还在,他们必然死路一条,奇迹只能发生一次,永远不能相信会有第二次。
“可——”他开了口。
宁羽诗立马懂了他的犹豫:“与其在这虚假中度日消磨精神,最后沦为亡灵,受永世痛苦,我宁愿被毁成灵沫,而且,我们还有一半机会能成功活下去!”
“开始吧!”宁羽诗脸上表现出来的决断和勇气把醉剑仙想说的话尽数消灭在口中,突然痛恨起自己竟然变得还没有一个小姑娘有勇气。
“那就,见识一下命运是怎么安排我们的!”醉剑仙单手结印,嘴里念着含糊不清的词,忽地往大陆轮廓的右侧一指,灵剑立即偏转了方向——
轰!
满世界的空白在两人眼前瞬间闪过,所有的一切,就都已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