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风,凉凉湿湿的空气将人牢牢包裹着,像是在水中呼吸,但并无呛水的感觉,只有浓郁的花草香气,萦绕着一个又一个的梦。
几棵大树故意似得拉开一道痕,让阳光透了进来,恰恰好照在三个人身上,渐渐强烈的灼热感觉让人很不舒服,千黎努力地睁开眼,却被阳光刺得赶紧拿手挡住,又翻了个身,想继续睡去。但身子还没翻过去就被人狠狠揣上一脚,连打了好几个滚,本来就还没醒的脑子更加晕乎乎的了。
“赶紧的,喝完东西就得赶路了!”醉剑仙极不耐烦的吼声震得千黎耳朵生疼,一下子就清醒了许多。
喝什么呀?昨晚那些不都喝完了吗?
千黎拿起那多花,惊讶地发现里头竟然有不少蜜露,他环视周围,但没有发现任何鸟儿的影踪,但听得醉剑仙在前面不耐烦的瞎咧咧,他赶忙几口作半口地喝了下去,打了个长长的嗝,追了上去。
突然,他想起些什么来,回头一瞧,果然不见了宁羽诗,心头瞬间空落落的,赶忙停下脚步,冲前头喊起来:“前辈,她不见了!她···宁羽诗不见了!”
“丢了正好!少带一个麻烦蛋倒省事不少!”醉剑仙没好气地哼哼着,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
宁羽诗又怎么惹这酒鬼生气了?千黎挠挠头,怎么也没想着,他焦急地前瞧一下,后瞧一下,头这么来回摆上几回,倒把自个弄得有些晕乎。他想去找宁羽诗,但看着小道里边的幽暗,千黎实在是不敢冒险,于是他跑到醉剑仙前面,张着手作势要拦住他。
千黎刚张手去拦他,抬眼碰到醉剑仙那要吃人的目光后,又一瞬间低了下去,那一句“去找宁羽诗”被恐惧死死地卡在喉咙里出不去。
正在这关键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串风铃般地笑声:是她!千黎心头一喜,转过身去,声源并不远,他赶紧撒开步子往那个方向跑了过去,跑过了个弯,骤然感觉不对,又返了回来跟着醉剑仙后边走着。
等两人再次看到宁羽诗时,她坐在小道两边两棵树上的树藤编织的秋千似得的东西上,小脸通红,连连喘气,却还是趁着呼吸的间隙放声大笑着。
看到两个人跑了过来,宁羽诗大声招呼着:“嘿嘿!大叔,千黎,快来快来!可好玩啦!可好玩啦!”
千黎赶紧跑了过去,昂起头,看着坐在半空中嘻嘻哈哈的宁羽诗。
“这是什么呀?秋千吗?”
宁羽诗哈哈一笑:“傻瓜,这可比秋千好玩多啦!”她拍了拍那树藤,那树藤似乎了人意,缓缓下落,宁羽诗还没等树藤完全落地就嘿地一声跳了下来。
“你要不要···”宁羽诗突然止住话音,转向后面的醉剑仙,后者看起来脸已经黑得不行了,宁羽诗半跳半跑到醉剑仙面前,可醉剑仙正眼都不瞧她。
宁羽诗瞧他这般,咯咯直笑起来,突然拽起他的胳膊,用力地摇了摇:“哎呀,大叔,别气啦!去玩吧,这回没事的!”
可醉剑仙还是不理她,甚至把身体都朝向另一边,鼻子里不停哼哼着。
宁羽诗跳到他面前,摆了摆袖子,笑得比刚才还要灿烂:“哎呀,真哒!我跟树藤讲了不会再把你甩出去了,去玩玩,去玩玩嘛——”
似乎是动了心,醉剑仙略斜着眼看了看远处的树藤,又看了看一脸灿烂的宁羽诗,干咳了几声,身子犹豫地微微摇摆起来。
“真,真的?”
“真的,真哒!”
醉剑仙身体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脸上的傲娇样也终是憋不住,满是胡渣的脸立即喜笑颜开,不相信似得看了好几眼宁羽诗,才迈动步子朝树藤那边走,先还按捺着自己,正常走着,不一会直接小跑起来,三步作一步地冲到树藤前边,可脸上的笑僵了一下,警惕地摸了摸,回头看了看宁羽诗,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坐了上去,攥紧两边的树藤,时刻提防着自己会被甩下去。
“准备好了吗?大叔!”宁羽诗冲着醉剑仙喊叫起来,倒把他吓了一跳,后者连连点头。
“那——走你!”宁羽诗一声大喝,那树藤活了似得,往一边拼命地拉拽,蓄满力直接一把将树藤上的醉剑仙给弹射了出去,空中传来一连串越来越远的鬼喊,又等上一会后,又传来一阵粗犷的笑声,在整片森林回荡不止。
那时不时的一阵怪喊怪叫每次都把千黎吓得一跳,倒是宁羽诗被远处的惹笑了,又被旁边的逗笑了,一路上笑个不停,连气都难喘上,只觉得肚子疼,却每次都缓不下来。
“那也是活物吗?”除了御灵和树灵,千黎还没见过普通的树藤也能听得懂人的话。
“灵都是活物,都有自己的意识,像风啊,水啊,其实都跟我们一样活着呢!”宁羽诗一时蹲下看着一颗叶子长得很奇怪的草,又站起来继续蹦蹦跳跳起来,“只是九州人自己听不到它们,所以才以为这些东西即使有灵也是死物,可我听得到,光灵可不只是当个小灯笼,光灵可以与各种灵交流,听它们说话,听它们唱歌,有时候有些坏家伙以为我听不懂说我坏话,可被我好生教训一顿。”
千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的涟影青瞳能做到听别人内心的想法,但所谓风啊水啊的灵的声音他从未听过,那会是怎么样的声音,会不会跟大海一样呢?
“我们怎么知道路是对的呀?”千黎忧虑起来,他很担心保镖会离得太远。
但反观宁羽诗,她似乎从来不会考虑这些问题,一路上玩的最嗨的就是她了。
喏。她冲那喊声的方向努努嘴,继续蹦蹦跳跳地往前去了,千黎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有数不尽的快乐正从她的身体了溢了出来,让她经过的所有地方都熠熠发光,甚至比太阳还要耀眼,虽然森林里看不到太阳,但千黎觉得必是如此的。
直到宁羽诗的影子消失在前面的弯道,千黎才恍过神来,边害怕地看看后边,边赶紧往前追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宁羽诗和千黎终于走出了森林里的小道,眼前瞬间变得宽阔起来,一瞧上去,前面是个相当大的圆环地,四周依旧是被高大的树紧紧围住,树们的枝叶也茂盛到将这数丈见方地方的上空全部遮蔽,最中间是一口丈许见方的大井,淳淳的酒香充盈着整个空间,甚至嚼上这的树叶一口都能惹人发醉。
哈哈哈哈,好酒!好酒!
一阵狂喜的笑声如平地惊雷般炸了出来,连叶子都悠悠震下几片。
宁羽诗和千黎赶忙往正中的井处赶了过去,果不其然,一个酒鬼满脸醉态横卧在井边,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把竹筒一舀舀不间断喝着。
走得脚都软了的宁羽诗一面后悔把树藤让给了这货,一面见他这般闲适很是气不过,正想去把他从井上推下去,却被旁边一活物吓一大跳。
“什,什么呀!”
千黎过去一看,旁边原来是只小猴子,戴着花冠,穿着用花丝串起来的竹叶裙,正忙着往醉剑仙的葫芦里灌酒,大大的眼睛里尽是怨气,每舀一斗进去,它都闷闷地哼哼几声。
“嘿,快些点,小家伙,不装满不准休息!”醉剑仙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兴许是已经喝得有点多了,肚子有些撑,卧着不是很舒服,他干脆坐了起来,用剑身拍了拍小猴子的头。
那小猴子看起来有些怕,微微缩着身子,哼哼的声音愈发弱了下来。
“你干嘛呀!它又不是你的奴隶,让它帮你装酒还吓它,你太过分了!”宁羽诗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去把小猴子手里的斗夺了走,横在一人一猴之间,那猴子似乎被吓着了,但不同于正常猴子会跑开,它待在原地,昂着脸微微张着嘴,偏着头,两边瞅着,却连哼哼都不敢了。
醉剑仙慢悠悠地揉着肚子,使劲晃了晃头,用力睁大眼睛,直到眼角快要裂开。他吸了吸鼻子,转过来漫不经意地看着宁羽诗:
“这酒那老树精可应了我的,这你也听到了的,这猴儿呢,本就是在这酿酒看井的,我叫它给我舀上几斗这蜜酒怎么了?你个小屁孩管什么事!”
宁羽诗气得肩直抖,憋着口气正要吼几声,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拽自己的裙子,回头一瞧,原是那小猴子,小猴子满眼的委屈样,怯怯地摇摇头。
“不要,我给他舀就是了。”小猴子竟然开口讲起话来,这一发声直接将三人猛惊了一把,宁羽诗更是连连后撤,直接一屁股坐到井边,幸得醉剑仙用剑隔住才没掉进去,站得稍远些的千黎脑子嗡嗡的:真是什么东西都有啊。
“你···你,你会讲话?”早喝得半醉的醉剑仙游了大半个九州,也被眼前这玩意惊得醒了神。刚到这的时候他也看了看这猴子,普普通通的,除了会管这酒井,好像也没什么特殊之处。
“自然,”小猴子倒早预料到了众人的反应,看得这三人惊讶的模样,它也不禁有些自豪起来,“没点特殊本事,守护神哪会把这差事交予我!”
正当小猴子骄傲地甩着尾巴的时候,屁股冷不丁地挨了一板子,本来就红的屁股更是红彤彤的了。
“既然说得了人话,那就听得懂,赶紧的,把葫芦给我装满!小心我把你那屁守护神给撸个秃头!”醉剑仙恶狠狠地盯着它,还咧着牙齿,露出满是食物残渣的牙龈,从口里呼出的气都让人宁愿不呼吸。
小猴子揉了揉屁股,又怒又怕地抬头看了醉剑仙一眼,可一碰上对方那恶魔一样的眼神,就赶忙作乖巧状,往一旁挪了几步,尽量离远一些。
宁羽诗还想阻拦一番,但小猴子实在怕惹事,又拉了拉她的裙角,边用余光去观察醉剑仙,边弱弱地讲道:“算了算了,这是守护神答应了的事,我本该照做的,装满这个葫芦就行。”说着还举起手里的葫芦比划着葫芦的大小,只是脸上的笑实在勉强极了,像哭似得。
宁羽诗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般地往旁边一撤,双手往胸前交叉,下巴往井那边抬了一抬。
“去,你去,我倒看你装满要装多久!”就在几日前,本以为只要用上几升烈酒就能将这酒鬼弄服,但没曾想他不仅喝了五升多枫露酒,还把郡府一年的贡量全装进了那个看起来不大的葫芦里,当时可心疼死了。
小猴子一听,看着手里的葫芦,脑子里开始生疑,但看到醉剑仙那不怀好意的脸厚,它觉得这个小姑娘说的应该是真的。
可小猴子稍稍犹豫了会,抱着葫芦跳上了井,双腿攀着一根树藤,竟径直跳了下去!
这一举动把宁羽诗和千黎又惊了一跳,赶紧跑到井边朝里看去,但除了一根纹丝不动的树藤以外,能看到的也只有黑乎乎了。
宁羽诗突然转身一跺脚,嗓音瞬间变得又高又尖:“你干嘛呀!多好一只小猴子呀,还会讲话,多好玩啊!”喊着喊着还带上了哭腔,还耍赖撒泼似得要去打醉剑仙,但后者拿手指了一下她,宁羽诗就边啜泣着边做出隔空要打他的样子,模样实在滑稽极了。千黎站在一边,看着宁羽诗的样子,他很想笑,但又不敢,只能紧紧皱着眉头,撅住嘴,装作对醉剑仙很不满的样子,尽力不让自己笑出来。
就这么尴尬一阵后,宁羽诗只能在干哭,但不同于在南泽郡府,没人来哄自己,更没有人来给自己当马骑,感觉有些下不来台,正不知该如何的时候,一只葫芦蓦然从井底抛了出来,还没看得清楚,本来还懒懒卧着的醉剑仙一个弹起,一把将葫芦拿了回来,凑到鼻子底下狠狠地嗅了嗅,五官也随着进入脑子的酒香味的增多而舒展开来。
他又揭开塞,竟十分清晰地看到酒水在葫芦口处晃动的样子,真的是满的!醉剑仙不禁有些纳闷,他的葫芦可不是普通葫芦,正常来说都是不可能装满的!
呼!听到一声重喘,三人往井口看去,原来是那小猴子爬了出来,浑身散发着浓郁的果酒味,甚至舌尖都有种沁甜的味道。
看到宁羽诗和千黎惊愕的样子,小猴子一下明白了些什么,摆摆手,一口满不在乎地讲道:“我可不是一般的猴,哪那么容易死?”
又转向正掂着葫芦的醉剑仙,替人办了件事,小猴子说话的底气登时就上来不少。
“怎么样,够不够满?”
醉剑仙很想摆出个不怎么在意的表情,但手里的沉甸甸还是让他没忍住,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但也没句多余的话。
“这以后啊,你再也不用担心没酒喝了,我已经把这葫芦和这口井‘连’在一起了,现在葫芦里的酒,其实还是在井里。”小猴子从醉剑仙眼中捕捉到了不可思议的眼光,“这是守护神的意思,要感恩的话,以后就去找守护神吧!”
气氛变得有些感性起来,尤其在酒香的氛围下,这场景实在让醉剑仙不很舒服。他把葫芦别在腰上,将灵剑收回,假装嗓子不舒服干咳了几声,从井上下来,招呼着宁羽诗和千黎:
“行,咱赶紧走吧,为些破事已经耽误不少行程了。”说着就起身,准备走,却突然发现四周的样子都无大异,连来时的路竟都认不出了。
“猴子,指条路!”醉剑仙毫不客气地哼哼着。
小猴子笑了笑,尾巴用力地摆了几摆,四肢着地地冲着一簇灌木走去,千黎和宁羽诗相视一眼,紧跟了上去,醉剑仙又掂了掂葫芦,又回头趴在井上睁大着眼睛好好地看了看,才不放心地几步一回头地跟了上去。
小猴子跳到灌木丛前,在地上化了个奇怪的符号,突然,一道极为耀眼的白光从灌木中射出,继而将周围的一切全部吞噬,世界变成了不知大小、不知时间的虚无,但所幸的是,三个人和一只猴子都还能看见彼此。
“切记,出了森林以后之后就是真正的异族领域了,异族的魔法师对领域内所有的灵都施加了魔法,所以九州的灵力会在那儿受到极大的限制,功法也难以施展,你们要加倍地保护好自己,尽量避开魔法师···”小猴子顿了顿,“有幸,再见。”
宁羽诗一直在看着前面,试图想弄清楚自己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听到小猴子说了再见她才反应过来。
“我叫宁羽···”回头的时候,已然不见了那个小小的身影,虽然相处的时间极短,但宁羽诗却感觉到一阵空落,神情立刻落寞起来。
千黎见她这般,想过去安慰下她,却听着宁羽诗在暗暗嘟囔着:以后把它买回去玩。
千黎立然无语,无奈地摇了摇头。
醉剑仙拿出葫芦,在满目的白光之中,这满是斑痕的葫芦看起来显得黑黑的。他手掌在葫芦上一过,那层黑竟凭空而去,里面的所有都看得详尽,葫芦里的酒确实奇怪,任葫芦如何晃动,酒始终保持着原样,只有用吸的方式,酒才会出来。
这玩我呢!醉剑仙忽地觉出不对劲,这以后都得改掉喝酒的姿势不成?他暗暗里狠狠骂了几句。
不过又转头看了看,尽管看起来与前面毫无异处,醉剑仙的眼中却冒出一抹难以言喻的苦笑。
看挺老实一妖,玩这么心机的。
大力地吸了口蜜酒,直到喉咙达到满足的感觉。
走啦!拖油瓶们!把葫芦往腰间一别,醉剑仙头也不回地往白色深处踏去,壮硕的身影没走过几步就被白光湮没到只剩一点点黑影,急得千黎拉着还在发呆的宁羽诗赶紧追了上去。
“神,我们真的能相信他们吗?”
看着一点点消失在泉水里的影子,小猴子抬头看了看遮天蔽日的那棵古树。树叶簌簌作响,仿佛在沉吟着,古老的守护神用一片飘飘而落的叶打碎了泉水里的镜像。
我们,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