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晴天霹雳
粮草未至,宋军暂且据守壶关。众好汉闲来无事,分批至张清府上邀张清夫妇吃酒,张清来者不拒,每饮必醉,娘子琼英心痛。这日晚,琼英请叶清将两坛三十年陈酿女儿红送与晁盖哥哥,遂把家门关上,再请夫君张清至后厅吃酒。
琼英连敬夫君三杯女儿红,张清皆一口吃尽,琼英把酒瓶收在身旁,不再斟酒。没羽箭张清笑问:“娘子何故不让小哥再吃两杯?”“酒千杯可吃,只是将军曾答应小妹之话一句尚未记得。”琼英一本正经道。
“小哥向来一言九鼎,只是近来众位哥哥关爱小弟,每日与小哥尽兴而醉,小哥若有忘记之事,娘子多多包涵则个。”张清抱拳道歉。“将军,非是小妹不解风情,只是将军曾在桃花溪边答应小妹:但取壶关,便与小妹远走高飞,不问尘世。”琼英叹了一口气。
“嗯,这……”张清无言以对。“将军既爱喝酒,也请把这杯酒喝了吧。”琼英把酒给张清斟满。“谢娘子。”张清接过酒杯,慢慢送进嘴里。
“张清惭愧,田虎未除,山西未平,若是就此离去,只怕众位哥哥怪罪……”张清脸有难色道。“你等兄弟为谁人打天下?”琼英问。“当然是为了大宋子民,为了赵氏官家。”张清抬起头道。
“小妹听说赵氏官家迷恋道宗,一心想要长生不老,身旁贪官佞臣多不胜数,北运花石纲劳民伤财,如此无道天子,值得你等兄弟以性命相搏?”琼英女边说边给张清满上酒。
“小妹有所不知,赵氏官家对我等兄弟不薄,道听途说之事,且不可当真。”张清劝道。“不可当真?林冲哥哥空有万般本事,还不是给逼上了梁山?开封蔡京、高俅、王黼、梁师成当权,民不聊生,各地义旗频举,方腊、田虎独据江东、山西。你等众位哥哥虽是勇悍,切莫忘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琼英道。
“娘子莫多言,小哥尚有要事请教军师吴用哥哥,小哥去去就回。”张清起身要走。“将军且慢,小妹的话尚未说完,将军若是执意要走,请让小妹再为将军斟上三杯酒。”琼英说罢,从怀里掏出三只小酒杯,摆在张清面前。
“这般甚好,有请娘子把酒满上。”张清脸露微笑。“当真?”琼英迟缓片刻。“当真,娘子盛情,小哥岂敢不受?”张清催道。“只怕将军不胜酒量……”琼英提起酒壶,停在半空。
“小哥千杯不醉,娘子休要担心。”张清没把三只小酒杯放在眼里,拿过酒壶,把酒满上,抓起一杯酒就要吃。“将军且慢,此三杯酒是小妹罚将军的,将军可会怪罪小妹……”琼英伸手挡道。
“该罚,小哥该罚。”张清没等琼英把话说完,已将三杯酒吃入肚中。“此酒甚香,小哥谢娘子了。”没羽箭张清迈步要走。“此酒虽香,只怕将军不胜酒量。”琼英上前扶着张清。
“此乃小哥喝过的天下第一好酒……”张清身不由己把手搭在琼英肩膀上。“将军倒是吃上了好酒,杯中抹了云中飘飘,将军且请睡个好觉。”琼英把张清扶入卧室……
江水滔滔,浪花拍岸,卷起千堆雪。颠簸中,没羽箭张清睁开蒙眬眼,看着两岸高山向着船尾退走。“娘子,娘子,此是何地?”张清挣扎坐起,望见叶清正与梢公在船尾摇桨,琼英独自一人站于船头,青丝飘扬,亭亭而立,万千妩媚艳绝碧罗江。
“夫君酣睡不起,小妹便自作主张,送夫君去一处清静地。”琼英望着远山道。“不,本将军要回壶关,杀敌立功,封妻荫子,光宗耀祖,流芳万世……”张清走近琼英身边,摇头道。
“靠岸。”琼英冷冷道,叶清与梢公把船划至岸边。“娘子,请随本将军一同回壶关。”张清要牵琼英之手,却被琼英甩开:“功名与利禄,将军上岸便得,小女子本是山野人家,不配享此荣华。”
“这……”张清左右为难。“此和田玉虽是万中无一,却非小女子喜爱之物,既然缘尽,不要也罢。”郡主把胸前天缺神璧摘下,向天一抛,张清眼睁睁看着宝玉没入水中,沉下江底,内心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思绪甚乱。
“将军的心飘呀飘,飘到了壶关,也飘到了小女子身边。将军,何不停下疲惫的脚步,随小女子做个山野村夫?往事如烟,就让它随风而去吧。真正的和田玉就在将军身边,不知将军愿意躬身拾起否?”琼英转身,用恳切的眼神望着心爱的郎君。
“嗯!江山易得,美人难求,本将军就是杀头也不回壶关了。”张清咬咬牙,迎上前,紧紧搂住爱妻,两眼润湿,望着滚滚东去的江水,泪珠一滴一滴淌下……
壶关帅堂上,托塔天王看过琼英留下的书信,两手发抖,一言不发。军师吴用取过书信,细声读罢,收于怀内。“军师哥哥,信上可有张清兄弟的消息?”玉麒麟卢俊义催问。“张清兄弟要去作浮云野鹤,想不到攻破壶关,却少了一位好兄弟。”吴用叹气道。
“众位哥哥莫急,待铁牛领兵出关追回张清兄弟。”黑旋风李逵板斧一摆,就要冲出大堂。“铁牛兄弟,切莫莽撞,张清兄弟所去之处,也是哥哥渴望之地。琼英女留下两坛三十年女儿红,我等兄弟就分了吃吧。”晁盖无力把手一挥,军兵抬上女儿红,逐一分与群雄……
宋军在壶关又等了十数日,终不见粮草踪影,太子赵桓一面发文催促梁中书,一面令忠勇王晁盖调兵遣将西取昭德城。大军西行,距昭德城三十里外下寨,军师吴用令解家兄弟与耿恭乘夜色赶去昭德城打探军情。
三天后的晚上,耿恭三人风尘仆仆而回,宋兵端上大盘牛肉与好酒,耿恭三人放开肚皮狼吞虎咽,把酒肉吃个精光,方才打起精神给晁盖众将领禀报昭德城北军军情。原来田虎派了御弟三大王田彪领六万北军镇守,治下有猛将十数员。另外,昭德城东面有天王山紧靠,可为犄角,田彪依其山势,分兵二万驻守天王山上,与昭德城互为攻守。天王山上有一座寺院名曰:天王庙。主持老僧为空能大师,乃田彪授艺之师,此乃贪婪之人,最喜金银财宝。
“军师先生可有破城良策?”晁天王问。吴用捋须笑问神机军师朱武:“贤弟有良策否?”“破天王山不难,只须十担美酒财宝足矣。”朱武笑答。
智多星点头,赤发鬼刘唐却跳出帐中道:“区区天王山,如何难倒我等兄弟?小弟愿领兵剿平天王山上的北军,你等何人愿随小弟前往?”“刘唐兄弟之话不假,俺铁牛愿同去荡平天王山,平分十担美酒财宝。”黑旋风李逵哈哈大笑道。
“两位兄弟切莫心急,请听军师将令安排调遣。”晁盖劝退刘唐、李逵二人。“要破昭德城,先得拿下天王山,吾师智深与武松贤弟可担此重任。”吴用把令箭抽出。花和尚鲁智深与行者武松出列,接过令箭。
“你二人到柴大官人处领取金银珠宝十担,上等女儿红六坛前去天王山,以五台山文殊院智真长老之名再塑庙中罗汉金身,相机行事。”吴用轻摇羽扇道,鲁智深二人领命退下。
“刘唐、石秀、凌振、杨林、周通、龚旺六位兄弟,贫道有一难事相求,不知众位兄弟可答应否?”吴用刚开口,刘唐等将领立刻上前道:“上刀山,下火海尚且不怕,军师有何将令,直管吩咐就是。”
“有请六位兄弟披上僧袍,削去长发,随在鲁智深、武松身边便宜行事。”吴用炯炯目光望与众人,众将齐诺。
“军师哥哥,铁牛与项充、李衮两位兄弟愿随众位哥哥一同前去天王山。”黑旋风大步上前道。“甚好,甚好,请铁牛兄弟亦把长发留在营中。”吴用不紧不慢道。“哈、哈、哈……”李逵大笑道,“俺铁牛的板斧磨得尚不够锋利,这两天实在抽身不得。”李逵快步走回班列。
智多星吴用逐一把将令派下,各将领自去准备。待晁盖、吴用离去,李逵一手把神机军师朱武扯了过来道:“朱兄弟,那牛鼻老道为何就是不让铁牛上天王山?”“兄弟威武英俊,只怕那庙中老和尚从未见过兄弟罗汉真身,因此不妥。”朱武含笑离去。
“哈、哈、哈,俺铁牛威武英俊、罗汉真身……”李逵开心大笑。“牛哥且莫开心,两位军师的意思是,牛哥一身杀气,天王山的老僧见了牛哥,定会给尊容吓晕。”插翅虎雷横捂嘴而笑。“嗯?”李逵怒目圆瞪,吓得雷横扯着朱仝急忙离开。
鲁智深与武松备下礼品,挑选十数军士扮作挑夫,与刘唐、石秀、凌振等兄弟暗藏火药利器,从后营而出,绕过营寨,抄小路望天王山方向走去。
鲁智深一行人风风火火来到天王山下,北军探子早把消息送至山上,石敬、秦升、林机赞、边少彬四将调动人马至山腰,作伏击准备。寺庙中的小僧也探得风吹草动,急忙跑回方丈室,报与老僧空能和尚。空能和尚听闻上山之人乃和尚装束,且有十数担挑夫相随,不禁喜出望外,又怕财物被山上北将吞去,遂换鞋更衣,令小徒抱起禅杖,匆匆离开山门。
鲁智深一行人缓缓而行,抬头见那天王山确是巍峨,山峰高耸,古柏青松数不胜数,山泉潺潺,飞鸟走兽不绝。隐约间,望见山腰风尘卷起,寒光射来,武松等人胸有成竹,自不放在心上。
好不容易上得半山腰,忽闻锣声一响,北兵刀枪剑戟并举,把鲁智深一行僧众困于山路中央。“阿弥陀佛,此天王山乃佛家净地,何故刀枪相见?”花和尚双手合十,迎向北兵。“哪里来的奸细,装扮和尚来盗取我天王山。”石敬从北兵身后闪出,拔刀指向花和尚。“本座奉五台山文殊院智真长老法旨,不远千里,前来拜会天王庙空能大师,你等休要多事阻拦。”鲁智深直面石敬、边少彬二人,毫不客气喝道。
“好大胆的和尚,现今兵荒马乱,宋军大军压境,要谋我昭德城,你等不是奸细,三岁小孩也不信。”边少彬手握朴刀,立于石敬身旁,冷冷发笑。“施主莫要狗眼看人低,你若是不信,可唤空能大师前来验证。”花和尚也不退让,厉声喝斥。
“好个胖和尚,你敢骂军爷?你既然是寿星老儿上吊,不知死活,本大爷就送你一程。”边少彬说罢,迈步挥朴刀就要砍鲁智深。“兄弟且慢。”石敬双手把边少彬拦腰紧紧抱住,劝道,“兄弟莫急,空能老秃驴非是你我所能得罪。”
“你等把挑担放下,本将军让你等见空能大师,如若不然,莫怪本将军刀下不留情面。”边少彬装腔作势道。“此挑担乃吾师重托,不见空能大师,闲人莫近。”花和尚摆手道。
“不识相的家伙,我等兄弟把这伙人除去,空能那秃驴如何能知。”边少彬朴刀一横,杀心再起。“谁人斗胆敢骂老衲为秃驴?”空能和尚火冒三丈,怒不可遏,推开北兵,手指边少彬、石敬二人破口大骂,“你等恶厮心怀不轨,敢做杀人越货勾当,天理难容。此和尚乃老衲师弟,你等还不识相快快让路?!”
说罢,走向花和尚,挽起鲁智深的手就往山上走,石敬与边少彬二人不敢作声,北兵让出一条路。行者武松走在最后,顺手塞给石敬一个包袱,石敬接住,手中掂一掂,脸上怒气立消,把边少彬扯去一旁说话。
老僧空能与小和尚把鲁智深一行人恭恭敬敬接入天王庙,鲁智深和武松也大大方方把十数担金银财宝和美酒送与空能和尚。老和尚一生哪里见过如此多的珠宝,眉开眼笑之时,早把鲁智深、武松当作菩萨罗汉,连呼花和尚与武行者为师兄,并让出上首席位,请出香茶,殷勤服侍。刘唐、凌振等人则找个借口,四散分开。
空能老僧吩咐小和尚小心把金银珠宝移去方丈室,正在这时,一个小沙弥快步走进罗汉殿,在老和尚耳边说了数句话,老和尚脸色突变,大呼孽障。鲁智深与武松正欲问个明白,罗汉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队北兵推开阻拦的小和尚,闯入殿内。
“空能大师,喜事临门,恭喜、恭喜。”北将秦升手握刀鞘,大摇大摆走进大殿道。“老衲纵有喜事,也早给不速之客扫兴而去。”空能颇为不悦。“大师何故对我大哥如此说话?”林机赞来到空能面前,毫不客气道,“听说大师庙中藏了奸细,可有此事?”
“就是这个大和尚和旁边的行者。”石敬、边少彬手指鲁智深和武松,北兵一齐把刀枪指向鲁智深二人。鲁智深和武松处之泰然,根本没把面前的刀枪放在眼里,慢慢品着香茶。
“放肆,”老和尚脸色发青,一拍茶几道,“你等四人带重兵围我天王庙,擅自闯入罗汉殿,刀枪相见,胡言乱语,欺我老僧贵客,岂非不把老衲放在眼里?”“岂敢,岂敢,我等奉命行事,捉拿奸细,大师且莫见怪。”秦升一屁股坐在空能身旁,冷冷道。
“老衲耳不聋,眼不花,将军奉命行事,不知是奉谁之命?昭德城中御弟三大王还得奉老衲之命!这倒好,你等四人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老衲这就下山,请御弟三大王上山吃杯香茶,如何?”老和尚举杯饮茶,正眼不看秦升。
“大师莫要……”秦升瞪大牛眼盯着老和尚,话至嘴边却不敢说。“莫要仗势欺人?老衲赤手空拳,难道可以奈何将军不成?!”空能把手中茶具一掷,摔成碎片,茶水洒了一地。秦升四将一惊,贼眼相望,暂且把杀气压下。
“大师误会,误会矣,我等四人只不过为财而来,切莫伤了和气。”石敬笑嘻嘻打圆场。“喔,为财而来?你等非是为财而来,而是见财起了贪心、恶心、杀心……”老和尚斥责道。
“大师虽是德高望重,但天下之财天下人共有之,我等兄弟率数万大军苦守天王山,从来未得半点好处。大师今日收了十数担珠宝钱财,何不也散点与我等兄弟,但保庙中财物安全。”石敬皮笑肉不笑道。
“这般说来,众位将军前来是为分财,而非捉拿奸细。”行者武松放下茶杯道。石敬、秦升四人一怔,突然一起冷笑:“财要分,奸细也定要抓。”
“未必!”花和尚把手摊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怕将军四人面对钱财,老爹是谁也未必可知。空能师弟何不成人之美,也让四位将军匆匆而来,尽兴而归。”石敬四人闻之,想发怒,火却烧不起来,倒是老和尚万分紧张,从木椅上跳了起来,舌头打成结:“师兄不知,不知……”遂把鲁智深拉到后室,责怪道,“师兄有所不知,此四人,豺狼也,如何能与之分甘同味?!”
“师弟既知此四人非善类,不担心手起刀落,天王庙内人头落地,师弟老命不保?”鲁智深哈哈笑道。“这……”老和尚额头冒出冷汗,左思右想,最后狠狠跺了跺脚,道,“老衲就下血本,送一担金银与这伙贼人,等宋兵退走,再向御弟三大王要回不迟。”“此言甚好,师弟此举善哉,善哉。”花和尚合十道。
空能与花和尚从后室走出,重新入座。“老衲今天就发发慈悲,赏与你等四人财宝一担。”老和尚万分不情愿道。“哈、哈、哈……”边少彬大笑,突然间抽刀劈向茶座,茶座轰然倒下。空能老和尚吓得浑身颤抖,道:“你,你想干吗?”
“今天本将军也发发慈悲,就取四担财宝,不知大师答应否?”边少彬怒目圆睁,吓得老和尚话不敢说。“如若不然,宋军奸细潜入天王庙,点起大火,众僧烧为黑炭。”秦升从旁恶狠狠道。
“师兄,你看如何?”空能吓得没了主意。“钱财乃身外之物,明年今日,洒家再挑十担给师弟。”花和尚不慌不忙道。“此言不假?”老和尚转忧为喜。“五台山烟火甚旺,师弟有何挂虑?!”花和尚哈哈笑道。
“也好,也好。小豆,去让空心师叔,抬四担财宝到罗汉殿。”老和尚挥挥手,小沙弥答应一声,转身就走。“大师果是识时务之人,佩服,佩服。”石敬假惺惺道,秦升、林机赞、边少彬三人齐声附和。老和尚气,鼓起腮帮,不语。
不多时,空心和尚领着一群和尚把四担财宝抬进了罗汉殿。边少彬四贼望着金光闪闪的财宝,喜得眉开眼笑。秦升令亲兵挑起担子,插入腰刀,迈步就要走。
“且慢,方才送了六坛上等女儿红上山,你等既到了庙内,何不吃碗酒再走。”行者武松起身拦住众人道。石敬四人听说有好酒吃,立即停住了脚步,秦升转身道:“大师,既有好酒,速速送上来。”“大哥,只怕有奸计。”林机赞附在秦升耳边道。
“兄弟,你先送财宝回营,再砍十斤熟牛肉来。”秦升对边少彬道,边少彬答应,领一半北兵出了罗汉殿。“空能师弟,请借六坛女儿红,如何?”鲁智深对老和尚笑道。空能老僧无奈摇摇头,与空心等和尚退出罗汉殿。
一炷香时间,小豆六个小沙弥各抱一坛酒走进罗汉殿,放下酒,众小沙弥离去,小豆走到花和尚面前,小声道:“大师伯,小豆可以看你等喝酒吗?”“唔,有出息,就留下吧。”花和尚轻抚小光头。
坛盖打开,酒香四溢,秦升接连灌下数口,竖起拇指,大叫:“好酒!”鲁智深、武松也不相让,接过酒坛,张嘴就喝。边少彬用荷叶包来三大包熟牛肉,散在酒桌上,秦升四人与鲁智深、武松用手抓起牛肉就吃,捧起酒坛猛灌,一时间,罗汉殿内酒气熏人,石敬、秦升四贼忘乎所以,狂叫不止。武松把一坛酒与牛肉分与殿内北兵,众北兵你夺我抢,拼命争喝美酒。
秦升、边少彬二贼酒气上头,耍开强盗本性,四处追打北兵,把北兵赶得鸡飞狗跳,石敬、林机赞二人哈哈狂笑,大声叫好。小豆看得高兴,手舞足蹈,呵呵傻笑。
花和尚与武行者把石敬、秦升四人逮住,猛灌女儿红,四贼人不胜酒力,接二连三倒在地上,嘴中仍旧哇哇乱叫。鲁智深与武松见罗汉殿内北兵早已逃个精光,时机已到,亮出铁禅杖与戒刀,结果石敬、秦升、林机赞、边少彬四个贼人。鲜血喷出,小豆吓得目瞪口呆,捂住嘴,不敢说话。
“小豆,去把天王庙外带兵的小头目叫进来。”花和尚对小豆吩咐道。小豆睁大眼睛,不住地摇头。“小豆,不要怕,你就说‘大将军叫你等带兵的小头目进殿吃酒,谁敢不从,重责三十军棍’,他们就得乖乖跟小豆进来。”武松把小豆拉出殿门,一拍小豆屁股,小豆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山门,对着门外的北兵胡乱大叫:“大将军叫小头目吃酒,重赏三十棍,快随小豆来。”众北军头目傻眼对看,硬着头皮,跟在小豆身后,缓缓向罗汉殿走去。
小豆跑进罗汉殿,叫声“来了”,匆忙钻进案台的黄幔下。众小头目迈进大殿,见石敬、秦升四人倒在血泊之中,吓得魂不附体。鲁智深、武松从门后跃出,铁禅杖和戒刀向着北军小头目乱砍而去,众小头目惨叫连连,尽做无主冤魂。
刘唐、石秀、杨林、周通、龚旺五人从殿外杀来,把逃出罗汉殿的小头目收拾精光。轰天雷凌振趁乱放出数枚响箭,天王庙内潜伏的宋兵四处放火。霎时间,庙内浓烟四起,烈焰乱窜,大小亭台楼阁烧得噼啪作响。行者武松从案台下拉出小豆,冲出天王庙山门,向着惊惶失措的北兵大叫:“大将军放火烧天王庙,你等速速散去。”
众北兵正是蛇无头不行,听得武松一席话,“哗”的一声,各自逃命四散。行者武松把小豆放在山门外的一颗松树下,吩咐道:“小豆莫动,武松入寺内救人。”说罢,转身冲入烈火熊熊的天王庙。
小豆咬着手指,看着鲁智深、刘唐、凌振、武松等好汉把小沙弥逐一抱出山门。“大师父,小豆的师父呢?”小豆投来哀求的眼光。行者摇头,花和尚直言道:“你师父和师叔抱着金银财宝上西天了。”小豆哭,众小沙弥齐哭。
轰、轰、轰,天王山下连珠炮响,呐喊震天,李逵、项充、李衮、解家兄弟、阮氏三雄领着宋兵杀上山来。鲁智深留下凌振、龚旺看守众小沙弥,其余人等一齐攻击山路上北军的木楼城寨。
天王山上的北兵早成无主孤魂,如何抵挡得住宋军上下夹击,众小头目弃寨而逃,北军随即溃散,或降或逃。黑旋风李逵身先士卒,板斧翻飞,势如破竹,杀出血路,赶跑北兵,率刀牌手勇往直前。
花和尚鲁智深与行者武松在半山腰会合宋军,项充、李衮两员猛将引刀牌手镇守山口,其余将领跟随李逵一同上山。天王庙的大火烧得正旺,一群小沙弥在松树下啼哭不止,黑旋风李逵望着大火开心大笑,不提防裤脚被人扯动。李逵低头,见是满面泪水的小沙弥,遂把板斧一甩,弯腰道:“小和尚,你认识俺铁牛?”
“认识,是你放火烧了小豆的天王庙,你要赔小豆一座大大的天王庙。”小豆认真道。“哈、哈、哈……”黑旋风笑弯了腰,鲁智深等好汉也一同大笑。“这个不难,等拿下昭德城,俺铁牛让牛鼻老道给你等小不点重建天王庙。”李逵拍了拍小光头。“铁牛说话可算数?”小豆抬头仰望黑旋风。
“算数、算数,尽包在铁牛身上,”李逵把胸膛拍得啪啪响,“解家兄弟过来,你俩先给小和尚搭个草庐。”解珍、解宝答应,领十数宋兵捡木柴去了。
“可不能让小和尚饿着肚皮。”小豆补充道。“来人,埋锅做饭。”李逵一提嗓门,宋兵赶紧找地方做饭。“你是黑黑的好施主。”小豆再扯黑旋风裤脚。
“满意了吧,小和尚?”李逵问。“小和尚满意了,小豆不知如何报答施主。”小豆点点头。“用不着。”李逵摇头。“小豆每天念一篇经给施主,好吗?”小豆很认真道。“好!好!小和尚,你等念经去吧。”黑旋风一挥手,小沙弥散去。
“咚、咚、咚……”天王山下战鼓乱响,御弟三大王田彪派出莫真、姬昇德、潘广添、廖柏年四员大将领着北兵,重夺天王山。项充、李衮领刀牌手在山路上与北军恶战。北军来势凶猛,宋军刀牌手节节败退,北兵乘势猛攻。北军人马涌上山道,花和尚鲁智深在山上居高临下看得真切,遂把铁禅杖高举,武松、李逵、刘唐等好汉齐声呐喊,挥舞刀枪向着山下冲杀而去。
北军将领急要重占天王山,岂肯轻易罢休,指挥北兵一拨接一拨向着山上发起冲击。两军在山道上殊死恶战,杀得难解难分。突然间,山脚下杀声四起,玉麒麟卢俊义、铁鞭王呼延灼引马军从后包抄而来,冲散北军后队人马。
北兵前后受困,进退不能,士气顿减。莫真、姬昇德四将分头引兵抵抗宋军,也是于事无补,被宋军挤压在山路中间,进退两难,正是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
御弟三大王田彪在昭德城楼上见北军被困天王山,气得直跺脚,急遣郝仁、马列孙二将引一万精兵出城救援。不等北军援军接近卢俊义、呼延灼的马军,山林边一声炮响,豹子头林冲、丑郡马宣赞再引马军杀出,截断北军援军退路。
郝仁、马列孙两员北将吓破贼胆,勒转马头,指挥北军迎击宋军马军。豹子头林冲、丑郡马宣赞迎面杀来,正遇着郝仁、马列孙两员北将,四将捉对厮杀,两军混战。马列孙与林冲战不及十合,丈八蛇矛上传出的铜铃声已近在身前,马列孙竭力招架,终抵挡不住,盔甲上连开数个大洞,惨叫坠马。
豹子头林冲闯入北军阵中,长矛风卷残云,连挑数十员北军骑兵。丑郡马宣赞亦不甘示弱,钢刀一挥,将郝仁劈成两段,宋军马队乘胜追击,把一万北军精兵杀得落花流水。城楼上,御弟三大王田彪与北军将校见宋军如此勇悍,顷刻间,救援兵败势已定,俱胆颤心惊,无战将再敢请命出城厮杀。
天王山上的北军被砍杀殆尽,宋军大获全胜,敲锣打鼓迎接托塔天王晁盖、军师吴用、神机军师朱武等将领上山。蓝天白云下,昭德城看得无比真切,北军布防尽在众人眼皮之下,托塔天王晁盖马鞭一挥道:“现今昭德城折去大半人马,城中缺兵少将,御弟三大王田彪不日可擒也。”
“攻城掠地虽是不难,却折损不少兄弟。田彪已成惊弓之鸟,何不欲擒故纵,昭德城翻手可得。”吴用手摇羽扇,气定神闲。“军师先生已有擒田彪之良策?”晁盖问。“只须解珍、解宝两位兄弟领数百军兵爬上昭德城边的高山即可。”智多星道。
“妙计,果是妙计,”晁盖道,“只要辛苦解家兄弟乘夜色潜入城内,打开城门便是大功一件。”“哥哥之言也不甚对,”神机军师朱武道,“昭德城中眼下最怕我军夜袭城池,夜间必严加提防,解家兄弟定难下手。依小弟愚见,军师哥哥是要让解家兄弟把山上巨石推落城边,垒高以筑长梯,北军胆怯,必不战自乱,弃城而逃,此正是撒网捕鱼之良机。”
“嗯!兄弟天资聪颖,不输蜀国庞统也。”托塔天王赞叹道。“朱武才疏学浅,如何敢与凤雏相比。”神机军师朱武谦逊道。
晁盖与吴用、朱武定下良策,由军师吴用调兵遣将,各将领依计行事。正是:准备窝弓射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御弟三大王田彪此番在劫难逃也。
天王山上鼓声不绝,巨石落个不停,御弟三大王田彪在王府书房内来回踱步,唉声叹气,一筹莫展。师爷曾章芸命婢女送上美酒菜肴,自己垂手侍立桌边。田彪自斟自饮,连吃数杯。“王爷,安士荣、桑英、黄钟麓、牛连昆四位将军在大堂静候多时……”师爷曾章芸低声道。“所来何事?”田彪头也不抬,问道。“来问王爷破敌之策。”师爷答。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田彪把酒杯往地上一摔,立成破烂。“滚,让这等没用的废物滚。”田彪发怒。“王爷,依小人所见,数位将军愁眉不展,各怀心事,现宋军势大,孤城难以久守,便是王爷不赶他等,只怕他们也会离王爷而去。”师爷附在田彪耳边道。
“敢?谁敢?!”田彪暴跳如雷,从座上跳起,略一思索,又坐了下来。“若是平时,依王爷虎威,谁敢造次?!只是大难临头,众位将军各怀鬼胎,王爷不可不防。”曾章芸依旧低声道。“你是说……”田彪抬头望着师爷。“难保关键之时,有人打开城门,投降宋军,卖主求荣……”师爷有所顾虑道。
“那依你之见,本王该如何是好?”田彪问。“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昭德城之失,非战之罪,王爷速离是非之地,方是上策。”师爷眨着小眼珠道。“只怕本王一去,此城……”田彪决心难下。“依王爷高见,此城可守十天半月否?城破之日,只怕王爷一家难以独善其身,何不趁宋军阵脚未稳,浑水摸鱼,走为上计?”师爷曾章芸再劝。
“宋军半路若有埋伏,岂不是自投罗网?”田彪问。“小人不才,愿领十数人在前路试探,可保王爷万无一失。”师爷颇为自信道。田彪点了点头……
安士荣、桑英、黄钟麓、牛连昆四人被请出,王府大门紧关,护卫亲兵厉兵秣马,静待将令,府中亲眷把金银财宝塞入包裹之内。
是夜乌云蔽月,北风呼啸,天王山上宋军营寨灯火全灭,听不见半点动静。昭德城慢慢打开半扇大门,吊桥放下,师爷曾章芸带十数骑人马潜入夜色之中。半个时辰过去,城外并没半点风吹草动,御弟三大王田彪把心一横,携家眷,在亲兵的护送下,悄悄出城。
安士荣等数员北将探得田彪出逃的消息,吓得手足无措,聚于府内相议对策,最终各自回府,收拾金银细软,护着一家老幼,涌向城门。城门下,大门紧闭,王爷亲兵手执令牌,不放一人出城,安士荣、桑英等北将心急如焚,却又奈何不得。
田彪逃出昭德城,一路赶马西行,却未遇半点阻碍,忐忑之心方才平静下来。路上行走三个多时辰,天边露出鱼肚白,北风渐渐停去,田彪回头望向昭德城方向,难免依依不舍。
“王爷,王爷,我等已逃出了鬼门关……”师爷曾章芸从前方策马来迎。“虽是全身而退,但我等有何面目到威胜见大王。”田彪戚戚然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王爷乃当世英才,何必回威胜,只须在山林间潜藏三、五、七年,必有东山再起之日。”师爷曾章芸安慰道。
“此言甚是有理,众军前行,必有出路。”田彪抛开杂念,挥动马鞭,策马飞奔。
山道旁,一员小将军银盔银甲,提亮银枪,胯下白龙驹,威风凛凛,英气逼人。小将军把银枪一横,拦住去路。“你,你是何人?”御弟三大王田彪勒住战马,众北兵刀枪并举,抢在田彪马前,准备厮杀。“过路之人。”小将军把银枪挂在得胜钩上,顺手从飞鱼袋内抽出宝雕弓。
“你是宋兵?!”田彪拔出宝剑。“在下梁山泊小李广花荣。”小将军拉开弓弦。“好个小李广,你弦上没箭,可射得本将军否?”北军将领邵松皋高举大砍刀,两眼盯着花荣手上的宝雕弓。“弦上没箭,心中有箭。”小李广弓拉满月,瞄准邵松皋。
“花荣,纳命来!”邵松皋一鞭劣马,舞大砍刀迎面劈向小李广。噔,空弦离手,山林边数十支利箭直射邵松皋,邵松皋惨叫,浑身插满箭支,犹如刺猬一般,连同大砍刀跌下马去。
“有埋伏,快撤!”师爷曾章芸大叫,御弟三大王田彪勒转马头要跑。咚、咚、咚,战鼓敲响,万千宋军呐喊杀出,小路之后,一员猛将手执丈八蛇矛,策玉照夜狮子马拦住田彪去路,身后一面锦旗迎风飘展,上书斗大金字:讨逆副元帅河北玉麒麟。
“你是河北卢俊义?”田彪倒吸一口冷气。“正是卢某,识时务者为俊杰,王爷难道要葬身田螺谷不成?”玉麒麟丈八蛇矛一横,北军兵将闻风丧胆,士气全无。“田螺谷是死,随你玉麒麟回汴京城也是一死,天亡我田彪也。”田彪把剑一横,自刎而死。田彪家眷哭得死去活来,北军兵将见田彪已死,皆弃械而降。
卢俊义令宋兵收拾田彪尸骸,押解其余家眷及降兵降将返回天王山缴令。
托塔天王晁盖见田彪已亡,出逃北军兵将全被俘获,心中大喜,传令重赏三军。神机军师朱武与李逵、项充、李衮三将带领刀牌手把田彪尸骸抬至昭德城下,高呼:田彪已亡,投降免死。昭德城内北军兵将人心惶惶,不用半个时辰,城楼上北军旗帜抛落,吊桥放下,城门打开,北军兵将弃去刀枪,跪地投降。
宋军进入昭德城,立刻出榜安民,清扫城中街巷,对百姓秋毫无犯,昭德城内回复往日人来人往,热闹喧嚣的繁华景象。托塔天王晁盖与玉麒麟卢俊义把太子赵桓接入昭德城,赵桓听闻数日间,已取下昭德城,今日又见城内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少有经过厮杀的凄凉痕迹,心中诧异非常。
进入帅府,府内早已打扫一新,甚得太子殿下欢心。帅堂上,分君臣坐下,忠勇王晁盖将妙取昭德城,截杀御弟三大王田彪的经过逐一禀报太子赵桓。太子点头,重赏各将领,再令城中摆宴三日,犒劳三军。宋军将士齐声拜谢太子殿下。
席间,众将领频频向晁盖与卢俊义劝酒,两位大英雄来者不拒,吃得满脸通红,高兴异常。太子殿下也亲自赏酒给鲁智深、武松、李逵、花荣、解家兄弟等将领,众好汉受下太子美意,接着你来我往,觥筹交错,吃得不亦乐乎。
众人正吃得高兴之时,一名太监闯入大堂,快步移至太子身旁,耳语数句,太子立时离座,闪入后堂。后堂之上,一位老公公俯首跪地,身旁四位小太监侍立,一动不动。
“左公公,请起!”赵桓把左公公扶起,亲切道,“山高路远,公公千里迢迢而来,煞是辛苦。”左公公坐在椅上,拂尘轻挥,众小太监退出厅堂,把门关上。
“太子殿下,皇上龙体欠安,请殿下速回汴梁城。”左公公掩脸抽泣。“父皇龙体向来安好,不知公公此话怎讲?”赵桓甚为紧张。“自皇上迷恋上了道家长生不老之术,那些道士每天贡奉仙丹给皇上,皇上近来甚少理会朝政,不想心烦胸闷,连吐五天血,手脚冰冷,想来离仙界不远矣。现有圣旨在此,请殿下过目。”左公公边摇头,边从怀里摸出金丝锦袋,递与赵桓。
赵桓从锦袋中抽出圣旨,看完,脸上写满惆怅之色,半晌,才把圣旨装回金丝锦袋,呆坐于椅上。“何时启程?”太子问。“事不宜迟,请殿下尽早启程。”左公公答。
“甚好,我等连夜启程,本太子先回后厢房稍作收拾就走。”赵桓说罢,起身走向后厢房。左公公叫开厅门,取出一卷圣旨,交与小太监,令其送给铁鞭王呼延灼,小太监诺,转身离开后堂……
昭德城中接连摆宴三日,是夜,智多星吴用醉酒沉睡,迷糊之间,一条恶犬迎面扑来,竭力撕咬吴用左膀右臂,吴用奋力挣脱,两臂被咬得血肉模糊。恶犬仍不罢休,围着吴用狂吠乱咬,吴用浑身血渍斑斑,力竭声嘶大呼救命,转身之际,噩梦惊醒,睁开两眼,冷汗淋漓,大气急喘不止。“吓死老朽矣。”吴用轻抚其胸。
智多星无心睡眠,推门走出卧室,独坐小花园,仰望星空。天上星辰多如牛毛,两颗巨星一红一蓝高挂北天门,一闪一闪,摇摇欲坠。“此将星难道、难道……”吴用掐指一算,脸色骤变。呼,一阵怪风袭来,巨星陨落,直坠壶关方向而去。“董平兄弟、三娘小妹……”吴用失声大叫,跌翻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