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杜曾二人约定的日子转眼即至。
街上小雨纷纷,如烟似幕,雨敲瓦砾串成线如珠落玉盘般清亮动听,滴答滴答的妙音连绵不绝,轻轻抚弄着雨中人的耳廓。
安如是以“水土不服”为由婉拒了莫不才的邀请,实际上是对兰堂阁的酒席不感冒,也懒得赴约听那些教育论调的老生常谈,万一聊着聊着要朝廷拨款怎么办?
安公公悠闲地坐在冷香亭,亭柱上挂着白连翊昨日送来的“游孤鹤园图”,李沂忠被打发去和小丫鬟一同在边上煮茶,他则不亦乐乎地品茶赏景,空翠烟霏、满目清凉,虽然眼睛什么也看不清,但姿势保证优雅到位。
没了安公公“与民同乐”的指导思想把关,兰堂阁不复往日的热闹,林泉津奉命包下了整座酒楼,由夜风隼带领六名捕快在楼前招牌下把守,其余捕快则安排给寇小逗日常巡逻。
夜以雅其实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莫不才特准她跟随,她作为轻风县的捉钱人,本来就与乡宦宗族豪绅等交往颇多,此次赴宴不说能找到商机,也能了解个把消息,今后被坑时心里也能有个数。
马车陆陆续续停在兰堂阁前,一个个衣着体面的男子小心步下,家仆在旁谨慎地撑着油纸伞,确保主人的衣料不沾半滴雨水,直至送进店门。
夜以雅无聊地站在窗棂前俯视着门口这一幕,此刻轻风县赵钱孙李四大家族的代表皆已到齐,这四大家族在轻风县扎根了好几辈人,要么祖上有人曾在朝中为官,要么有族人在外做官或者戍守边疆,要么就是家主是致仕的朝中重臣,要么本族与藩镇节度使关系往来密切……总之,他们在轻风县的势力盘根错节,利益往来更是错综复杂。
四大家族在寻常百姓中声望很高,将近午时,轻风县的富商新贵也差不多到齐,就差首富白家,白家是从白唯义开始发家,跻身上流时日不长,但白唯义在做生意方面眼光独到,与四大家族合作愉快,利益互输,有目的性地成为乡宦宗族里举足轻重的一员。
“怎么白兄还没到场?”赵老板摸着手上的玉扳指,望眼欲穿地盯着门口。
钱老板托腮闭眸听着小曲儿,留了一只耳朵听旁边的动静,随口猜测:“下雨天路滑吧!”
“我看估计是教训他家那纨绔呢!”孙老板双手捧起茶盏,一手拎盖轻轻吹着茶面上的浮沫。
李老板随之摇头:“白兄只有白二郎一个儿子,不宠着还能如何?”
“噗!”
夜以雅负手背对他们,睁大眼睛看见连车轮上都镶了几块玉的豪华马车居然停在了兰堂阁门口,那马车太眼熟了,正是白连翊的专用车,这意味着白家今日赴宴的代表是白连翊?
也或许是他们父子一起来?夜以雅内心如是安慰,不过当她看到下车时伞下的白色衣袍时,不得不承认白连翊就是白家今日的代表。
不止夜以雅惊讶,在座除了杜曾二人以外,全都不可思议地看向进门的白连翊。
白连翊身袭白色锦袍,衣缘袖口溜了不显眼的银丝边,袍上竹纹暗影明灭,满头乌发一丝不苟地笼在黑纱幞头里,面容白皙、长眉入鬓,双眸神采奕奕,唇角矜持轻勾,身姿颀长。举止倜傥风流。
白连翊是白家未来的家主,又是白家产业的唯一继承人,由他慢慢接手白家的生意实属正常,他们四大家族也有不少合作是直接与白连翊接洽,但今日这场合非同寻常,是莫不才奉特使之命出面组织,到场的无不是当家家主,而白唯义却只让小儿出面,未免太不把特使放在眼里。
其余人有意无意地把眼神飘到了杜曾二人,小心观察他俩的表情,幸好他们面色平静并无不快。
白连翊最后一个到场,落座后轻描淡写地扫过其余前辈和没入席的夜以雅,而后目标明确地举杯向杜曾二人抱歉道:“杜长史、曾司马,某因家中琐事缠身迟到,现自罚一杯。”
夜以雅走到莫不才身后跪立,翻着白眼看白连翊作秀,他的表现太反常了,显而易见是要坚定不移地走仕途的捷径呀!
白连翊今年十八,按理说应该在学馆学习才是,但几乎没有同窗和学官受得了他的臭脾气,所以他从小就在家请私教传道受业,要不是月钱丰厚又包吃包住和……儒师们“有教无类”的高尚情怀,根本不会有人愿意当白家的西席先生。
白唯义最开始并不放心让他独自前往这次宴席,但既耐不住他口若悬河地诉说一片光宗耀祖的真心,更耐不住他耍脾气纠缠不休,所以才妥协放他出来,成全他好不容易想谋正事的诚意。
杜离和白连翊表面上似乎比较合得来,推杯换盏之间谈笑风生,不知不觉这白连翊就把莫不才挤到一边,鸠占鹊巢地坐在了杜离身旁。
席上无比热闹,琵琶、箜篌、古筝等合奏出温柔的江南小调,几番恭维奉承你来我往,“举荐人才、督促办学”的正事好像一个字也没谈。
莫不才默默扒饭夹菜,既然杜曾二人不提,那他也干脆装聋作哑。
然而,在场之人无不对利益趋之若鹜,“人才”、“学馆”皆有利可图,不仅得钱还能得名,只是返利时间较长,所以也还没人真正大张旗鼓地踏入这领域。
现在有特使牵头,又有县衙担保,他们无须花费心思招揽学馆和生徒等等,只需前期花钱后期收利即可。
众人交头接耳商量了几轮后,终于有人主动提起这茬。
“杜长史、曾司马,某听莫明府所言,二位来轻风县是为办学一事,今日召集我等齐聚兰堂阁,不知有何要事吩咐?”李老板拱手和蔼地笑道。
李老板本就是书香门第之家,其父是致仕的前任亳州刺史,李氏一族在轻风县共拥有十三家书馆和两家私塾,由他来做代表再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