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融融，流云熏染，白三忙前忙后地指挥家丁丫鬟在花园里的梧桐树下摆置案几软垫，添上果盘糕点和美酒。
安如是落座在案几北面，李沂忠坐在他的左手边，白三规矩地站在树旁听候吩咐，一名身着秋香色坦领半袖衫的丫鬟双手捧着银质酒壶侍立在侧。
池塘里落英漂浮，顺水流去，安如是用白色细娟擦掉手上的糕点碎渣，动情道：“相思离人泪，一池萍碎！”
“公公好文采！”李沂忠即刻将马屁送到。
安如是矜持地牵起唇角，恍若对他的马屁充耳不闻，抬头问白三：“夜小娘子和白家二郎为何迟迟没来？”
“呃……”
白三局促不安地打眼一望，还真说曹操曹操到，夜以雅和白连翊以及白家三个奴仆正朝这边走来。
“公公，你看，他们来了！”白三惊喜道。
眼神不好看个屁呀！
安如是撇了下嘴，努力挤着眼睛向前望去：“咦？哪个是夜小娘子啊？旁边那个是个小娘子吧？”
白三：“……”汗！
“夜小娘子旁边那个就是我家二郎！”白三解释道。
安如是敷衍地“哦”了一声，端杯抿了口酒。
夜以雅和白连翊越走越近，安如是的眼睛似乎就长在了白连翊脸上撕不下来，不是因为他被白二郎的美色震慑，而是他极力想要看清这人，可惜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也无济于事，只能等白连翊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白连翊轻轻咽了口唾沫，他没想到不要脸的安公公竟然脸长得如此赏心悦目，长眉入鬓，凤眼含情，眸中好像还有迷蒙的雾气，鼻梁挺直、唇角带笑，可惜了……是个太监！真是暴殄天物呀！
爱美心重的白二郎在内心默默摇头叹息。
“噔”的一声，安如是身子前倾时不慎碰到了酒杯，白三赶紧吩咐另一名丫鬟上前擦拭整理。
在快要看清白连翊美貌的那一刻，他心脏没来由地一阵狂跳，所以才会不慎打翻酒杯，此时更是直接起身绕出案几，两三步就凑到了白连翊跟前。
白连翊：“……”呃……莫非身体缺陷会导致那方面喜好跑偏？这公公不会有断袖之癖吧？
数息之后，“嗷~”白连翊捂住右边胸口一声痛呼。
夜以雅用手肘捅了他一下，顺势错身把他挡在身后，挤身到两人之前，缩下巴抬眸假意天真道：“安公公，你这是干嘛呢？”
安如是眯了下眸，他抹平唇角，些微不适地错开眼神：“夜小娘子，你的姿色寸步之间逼近到本使眼前，吓到本使了！”
夜以雅：“……”
她难为情地干笑两声，解释道：“安公公，以雅不是有意冒犯，以雅已经把白二郎带来了，你光盯着他看又不说话，好像不大好……吧！”
她越说到后面底气越不足，最后一句更像是飘着的，此时对刚才那无脑一撞尤其后悔。
万一安如是还真就喜欢白连翊那一款呢？甭管是哪种层面的喜欢，统统关她屁事，她干嘛神经质地撞开白连翊，破坏安如是的气氛呀？
夜以雅万分抱歉地颔首认错，安如是其实没她想的那么复杂。
他抬手抹了抹脑门上黝黑的秀发，回到原座位：“白二郎长相之美真是出乎本使意料之外，若是女儿身，本使定会保你荣华富贵！”
白连翊嘴角抽了抽， 荣华富贵之于他并不稀罕，安如是夸他美对他虽受用，但接下来的那句话却让他感到耻辱。
不分男女，以色事人皆是肤浅所为！
“某让安公公失望了！”白连翊作揖道，颇有君子淡雅之风。
“这有什么失望的？”安如是摆摆手，注意力放在了他手里拿的画轴上，“就算你是女儿之身，也与我无用！”
呵呵！白连翊牵强地笑了笑。
安如是改为盘腿而坐的姿势，撩了撩衣袍道：“听夜小娘子说，你出现在冷香亭是为了给本使一个惊喜？”
“没错！”白连翊双手捧着画轴恭敬道，“这是某今上午在冷香亭所作，乃安公公赏孤鹤园暮春图景，特比献给公公！”
安如是眯眼笑着点头，对白连翊的识时务非常满意，还忍不住扬眉扫过白三和李沂忠，李沂忠看向他的虚情笑意仍然让他膈应得慌。
他的目光转到白连翊脸上：“给我瞧瞧！”
白连翊捧着画轴跪坐在安如是跟前，眼下却让他有些犯难，案几不够长，而且其上还有果盘糕点盘酒杯等。
未及他纠结是否需要撤走安如是的东西，夜以雅就上前帮忙展开画轴，两个人一人拿着画轴的一端，这就不用铺在案上了。
彼此对视一眼，眼神里完全看不到一丁点的感激情绪，他俩本就是相看两厌的关系，这点小忙无非不足挂齿的举手之劳，自然也谈不上恩德。
“唔——”安如是煞有介事地欣赏着白连翊的画作，摸着光洁的下颌眉头紧皱。
白连翊、夜以雅：“……”这是几个意思？
夜以雅认识字，算学不错，做生意是把好手，但对吟风弄月一窍不通，所以看画看字只能凭直觉判定好看与否，与“欣赏”“品味”等词基本挂不上钩。
但安如是乃长安宫里来的人，帝都之下人才济济，他对书画笔墨之类的鉴赏能力肯定比一般人高太多，夜以雅看他露出为难的神情，猜想定是这画的水平太低下，便情不自禁地瞪了白连翊一眼。
白连翊此时心里更不是滋味，他好歹自诩轻风县第一才子，从小到大，哪一位西席先生敢让他受这等委屈？
安如是继续高深莫测地抚摸着他那没胡子的下巴，半眯的双眸离画纸更近了一些：“这图上怎么只有本使一人？”
按理说，今日游孤鹤园的除了安如是还有陪同的夜以雅、李沂忠和白三，但他们仨丝毫没有出现在画纸上。
“因为……美景与美人才能和谐地融为一体！安公公是一行中最耀眼的人，某才会自作主张地省去了闲杂人等！”白连翊奉承道。
尼玛！
被省去的夜以雅和李沂忠表情木讷，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俩骚货。
“白二郎果然有眼光，若是你心血来潮多画一人，这画面可就不够美了！”安如是开心地笑道，双眸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缝。
“公公谬赞！”白连翊说罢从夜以雅手中拿过另一端画轴，再次双手呈上。
李沂忠急忙起身接过，乖巧地捧在手里。
白连翊：“多谢！”
安如是和李沂忠顺利搬进了孤鹤园，除了那二十名家仆以外，其余人皆告辞离开。
白家人一同回白宅，夜以雅自然是回衙门，两拨人并不顺路，但她却冒冒失失地闯进了白连翊的马车。
白连翊的嫌弃溢于言表，从眉尖到唇角没一处正常形态。
还是老练的白三开口询问：“夜小娘子，你这是……”
“白二郎，我终于逮到你的尾巴了！”夜以雅娓娓道来，“你就欺负安公公眼神不好，所以哄骗他画上只有他一个人！”
“难道不是吗？”白三惊恐，额上瞬间皱成三山两槽。
夜以雅不拘一格地伸直大长腿：“当然不是，你家白二郎多骚啊！多小气啊！怎么可能容忍比他还骚的人？”
“诶诶，你这话何意？”白连翊不乐意地双臂枕胸。
“没什么意思，单纯佩服自己眼神好罢了！你的画叫《游孤鹤园图》，画中人乍看只有安公公一人，但实际上你还把自己当做风景描画在了左上角的冷香亭中，翻飞的衣袂有白云作掩护，幞头发髻与春来燕子浑然一体……若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这处奥妙！白二郎你真是高呀！”
白连翊的喉结滚动了两下：“你想怎样？”
夜以雅还不消停，逗道：“你说我若把这事告诉安公公，顺便还添油加醋几句，就说画中的第二个人故意居高临下睥睨凡尘，那姿态是在讽刺、嘲笑他的无知？他会什么反应？”
“行了，你不就是做贼心虚，害怕我食言吗？这下我们真正扯平了，你可以放心了吧？”白连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放心了！”夜以雅双手交叠按在胸口，畅快地舒下一口气。
白连翊“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