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氏兄妹在县衙后堂各有一间卧房，夜以雅平时也常常在衙门留宿，而夜宅只是租赁的宅院，并非她名下的屋子，她之所以租下那座院子纯粹为了照顾夜风隼敏感的自尊心。
夜风隼与莫不才的千金莫盈袖从小青梅竹马，莫盈袖是个标准的美人儿，才华横溢追求者如云，而他不过是依附在莫不才身边的小小捕头，虽然莫不才不拿他当外人，但他内心却脆弱而自卑，一直以来也不敢和莫盈袖道明心意。
夜风隼搬进夜宅的目的一是想要尽量远离莫盈袖，二是想要得到不再寄人篱下的自我安慰。他这点心思被人精夜以雅摸得底儿清。
午后小憩时，夜以雅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情被债务搅得不得安宁，她倏地睁开眼，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盯着藕荷色的床帐，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随即“腾”的一下从榻上起身，麻溜地穿上鞋，目标明确地直奔莫不才的房间。
莫不才是鳏居，屋子里不可能有啥少儿不宜的春色，卧房门大大敞开着，连个通报的奴仆也没有，夜以雅径直走进，没啥礼貌地把莫不才从榻上拉了下来。
只听沉闷地一声“肉摔地”，屁股蹲着地的莫不才被砸醒了：“小雅……干嘛？为何如此无礼？”
夜以雅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欠下白连翊五十贯和游说杜曾二人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然后楚楚可怜地望着莫不才：“莫老头，我快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每天都围着那个死太监转，连盘账的时间都没有，我哪儿是捉钱人啊？我现在就是个钱囊吧！”
“呃……”莫不才略内疚地抿了抿唇，“地上凉！容我站起来详说！”
夜以雅扶着他的胳膊，一把将他拎了起来，并搀扶他坐在了长条书案后。
“那你现在想要我怎么办呢？安公公李帅不走，杜长史曾司马也还滞留着，我总不能赶人吧？”莫不才为难得又将脸皱成了包子，“为什么可怜的总是我？”
“你可怜……那为什么花钱的总是我呢？”夜以雅不平道。
不容莫不才又哔哔，她从案上抽出一张宣纸铺在莫不才面前，并且还体贴地为其研磨。
莫不才：“什、什么意思吖？”
“莫老头，虽然我不是你亲生的，但也算是你一手带大的吧？我们之间还是有那么点点的父女情吧？你忍心看我未老先衰，不幸早夭吗？”
“小雅！你这是什么话？我可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莫不才的表情非常诚恳，生怕夜以雅不信还特地死命地睁大一双眯眯眼。
“那就赶快写！”夜以雅将狼毫笔蘸了蘸墨，塞到莫不才手里，“你必须让户曹给我减少每月利息，否则我就得喝粥了！”
莫不才又为难地紧抿着唇，想了想道：“户曹那帮人只有利益契合时才与我步调一致，若是降低了你的利息，公厨的伙食质量就无法保证，衙役们没一个会答应！呃……除了，和你关系不错的那些捕快！”
“莫老头，我知道你怂，反正你就只管下命令，我拿着你的手令和户曹那帮人吵架时也有底气嘛！”
“呃……”莫不才抬手摸了摸眉毛，左手拇指和食指比划着，“你让我写也行，但是我有一点小小的要求！”
“说！”
“别让王司户找我麻烦就行！”莫不才一口气道完。
夜以雅大手一挥，催促道：“没问题！快写！”
莫不才良心未泯，写得还挺仔细，在落款处盖上了鲜红的公章。
“谢了！”夜以雅松了口气，还算满意地收好手令。
莫不才：“接下来你是要去找王司户了吗？”
“嗯！总得向他说明情况！”夜以雅点点头，“对了，杜长史和曾司马还住在县衙吗？”
莫不才：“今早已经搬到县学去了！”
“唉，又得去通文坊一趟，累人！”夜以雅鼓着脸颊，起身向莫不才告辞，“你继续睡吧，我先走了！”
目送着她出门，莫不才的心情愈加复杂，他再怎么笨也不会不清楚这四人借着公务之便捞油水的实质，尽管目前杜离曾照尚未提出要求，但二人在节度使府中的风评就已经堪忧，他们在轻风县作妖只是迟早的事儿！
比起夜以雅，莫不才更是日夜祈祷四位特使赶快离开轻风县，尤其是当他望着厚厚的案牍时……
近日衙门捕快全被派出去撕小广告，城中偷盗之风盛行，短短几日报案之人大增，状纸文书等已经叠成小山。
莫不才抱着头更是欲哭无泪。
夜以雅在户曹找着了王司户，将莫不才的手令展开在他面前：“王司户，今时不同往日，我们轻风县需照顾四位特使的吃穿用度，既然大部分是由我负责，那只要他们还在轻风县一天，我的利息就必须得减少两点！”
“不行！”王司户抬起他尖嘴猴腮的刻薄脸仰视着夜以雅，“衙门本就快入不敷出，如何还能再降利息？公厨已经一个月没有荤食，衙役们每天勒紧裤腰带工作，这利息说什么也不能降！”
“王司户，我是个生意人，对金钱账面的敏感度和你算账的不相上下，你少忽悠我！”夜以雅跪坐在书案前，双臂枕在案面，目光锋利地看向他，“四大家族和各个富商都愿意在县学一事上解囊相助，县学部分的开销你们户曹基本可以不出一文钱，怎么可能入不敷出，甚至连荤食都吃不上？我们捉钱人每月交上来的利息也并不少，尤其是我交纳的部分！你若是不会算账，不如让我来算，保证公厨每日都有肉吃！”
王司户狠狠拍了下书案，炸毛道：“夜小娘子，你可真是强词夺理！县衙的开销就只是吃饭吗？文房四宝，捕快统一服饰和佩刀还有刀具厨具家具等的日常保养，房屋修缮和地下水疏通等等，哪样不需要钱？”
“上面有拨款！”
“拨款才多少钱？层层盘剥下来又只剩下多少钱？”王司户拿过算盘，噼里啪啦地开始算账。
满屋子全是算珠拨弄的声响。
“还有，你说四位特使铺张浪费，让你苦不堪言！”王司户还在喋喋不休，“可杜长史和曾司马高风亮节，连别人送上来的宅院都不要，偏要住进县学！他们如何花你的钱了？再说安公公和李帅，他们二人住的是白家的孤鹤园，难道白家会小气到只管住不管吃喝吗？还有……”
“打住！”夜以雅伸手制止道，压制的怒气把脸胀得通红，“王司户，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也不想听你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你要是不答应，只有两个后果！”
“哪两个后果？”王司户阴森地瞥了她一眼。
夜以雅声线平稳：“你们王家世代为县衙司户，中饱私囊已经成为惯常操作，只要我向莫明府提出查账，你的那些小金库将无所遁形，直接充入公款可好？”
“你……血口喷人！”王司户愤怒道，但底气微微不足。
“王司户先别生气，我还没说完呢！你要是不答应我这小小要求，那我就辞职不干了，到时候四位特使要用钱就只能仰仗你了！王、司、户！”
“莫明府待你不薄，你未免太过分！”
“要想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我可没那么蠢，我要是不干了，我相信王司户你也承担不了接二连三的责任吧！两害相权取其轻，你应该明白如何选择吧？”
王司户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最后在唇角轻微地翘起丁点弧度，那是讥讽又无奈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