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纱灯罩里烛火闪烁不止，一方几案三盏茶，气氛凝滞到了极点。
“本使来这轻风县数月，可曾有过为难你的时候呀？”杜离垂眸拨弄着茶盏杯盖，阴阳怪气道，“莫明府。”
莫不才弱声回应：“当然没，杜长史一心督学、体恤百姓，并没有半分为难下官。”
他缩脖垂首坐在杜离对面，有问必答不敢胡乱吭声，眉宇间愁意深重。
曾照面容端肃脊背笔直，饶有兴趣地当一个看客。
“既然如此，莫明府应该明白女子不得入学甚至入仕为官的道理吧？”杜离这才优哉游哉地说到了重点。
杜离何许人也？没有任何一个美人能逃脱他的火眼金睛，当莫盈袖站在方台上那刻起，他就眼尖地从众多男子中把她给挑了出来——那不是莫不才的女儿吗？
杜离和曾照在县衙住过一段时日，他与莫盈袖有过一面之缘，在确定莫盈袖在文会上并非女扮男装闹着玩，而是县学举子曹乃由时，他心中又生出了一条计谋，用来惩治他以为的一心巴结安如是的那批人。
上次利用户曹陷害夜风隼失败得很彻底，但这次他亲自出马，而且手里攥着把柄，就不信还能让莫不才等人轻易渡过难关。
“嗯嗯，下官明白下官明白。”莫不才忙不迭道，大馒头脸上冷汗连连，但他顾不得擦，一门心思还在杜离接下来可能的决定里。
杜离轻轻勾了下唇角，意得志满地露出一抹邪笑，语气古怪：“所以，莫明府对莫小娘子假造户帖女扮男装混进县学一事有何说法？”
莫不才仓促间深深吸了一口气，慌忙解释道：“杜长史，小女就是性情顽劣，她太贪玩才会入县学滥竽充数，还请杜长史法外开恩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杜离轻蔑一笑，斜睨着他：“滥竽充数？本使可不见得，令千金化名曹乃由，在县学每次旬考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她功课如此勤勉，哪里与‘贪玩’二字挂钩？莫明府对令千金也忒不了解了。”
“那……不知杜长史打算从何处置这件事。”莫不才唯有无奈请示道，下颌快要贴上胸膛。
“当然是依法处置，”杜离不咸不淡道，“莫盈袖能进县学绝非凭一己之力能办到，县学相关学官皆应受到惩罚，考虑到学官紧缺，便以扣些许月俸的方式酌情处理，至于主犯莫盈袖，本使倒有一个主意免去她身上的罪责。”
“是何主意？”莫不才平静问道，他用脚趾头也能分辨杜离不会真正好心。
他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眼神不怀好意：“莫明府，你应该清楚，令千金所犯之罪，往大了说可是欺君罔上呀。”
莫不才吞了口唾沫，杜离有没有夸大其词他内心明白，莫盈袖化名曹乃由入县学读书，且每次旬考皆名列前茅，若朝这趋势发展下去，很可能被藩镇举荐给国子监，国子监出来的学生通常会入翰林，再往后简直不堪设想。
“多亏杜长史明察秋毫，才将小女的罪过扼杀在摇篮里。”莫不才牵强地笑着迎合。
“谈不上明察秋毫，你也不必如此抬高本使。”杜离厌烦地摆摆手，话里有话，“莫明府，选择非常重要，一步错步步错，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莫不才再次一言不发，静待后话。
杜离：“本使的主意很简单，既然莫小娘子才学通透又敏慧过人，本使有心将她送给王太傅，瞒过她女扮男装混入县学之事，不知莫明府意下如何？”
“下官管教不当，小女性情刚烈，恐怕会不从呀！”莫不才抬头忧伤地盯着杜离。
杜离不吃他那套：“据本使所知，莫小娘子并未婚配，难道是怕王太傅会亏待于她？”
“不敢不敢。”莫不才抬起衣袖边缘擦汗，表情非常委屈，“只是小女自小就不听安排，把下官的话当做耳旁风，更别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
杜离却冷哼一声：“既然莫明府管不了莫小娘子，以防她之后又闯出什么天翻地覆的祸端，倒不如交给王太傅好好调教。”
莫不才微张着嘴，眸色惊恐：“……”
天色已经很晚，杜离也不想再和莫不才耗下去，便下了最后的杀手锏道：“莫明府，你要明白，现在是你在求本使帮忙，若你不听从本使的安排，那本使就将莫盈袖的事情层层上报，她到底有否犯下欺君之罪，还请圣人亲自定夺，你说呢？”
“还请杜长史高抬贵手，此事容下官与小女商量商量，三日后给您答复。”莫不才拱手道。
“这欺君的罪名可不小，莫明府好好考虑一下，说不定还会牵连到你的官位。”
杜离不徐不疾地起身，抛下一句威胁，同曾照一起走出莫不才的书房。
书房外，月光细碎，夜以雅、白连翊、莫盈袖和方君括皆站在门外，夜以雅和莫盈袖扒在门口偷听，方君括和白连翊则一人站在一根廊柱旁，背影清朗隽丽，比之月光更疏冷，方君括蹙眉紧抿着唇，面容忧虑，白连翊则表情比较复杂，他既生气又不甘还烦躁不已。
曾照从里面打开门扉，夜以雅和莫盈袖反应极快地退到雕栏下假装看月亮数星星。
杜离轻描淡写地扫过众人，最后将目光停在还衣着县学纶巾儒衫的莫盈袖脸上，此时莫盈袖摘下了扮男儿时的两撇小胡子，露出标致秀雅的小脸。
“莫小娘子，别来无恙。”他故意走近莫盈袖，嗤笑着与她擦肩而过。
莫盈袖紧急覆下眼皮：“……”
奴仆上前将杜曾二人引向客房，待他们仨的身影隐没在夜色中，莫盈袖才后怕地搂着夜以雅的胳膊：“以雅，我该怎么办呀？”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白连翊文会的余怒未消，“莫小娘子，你这都是自找的。”
夜以雅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办法，现在像白连翊那样埋怨莫盈袖又于事无补，她也只能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
莫盈袖着急道：“真的没办法了吗？我可不要被送给那个王太傅，估计是个糟老头子。”
她看向方君括，方君括负手面向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莫不才跨出书房门槛，面上严肃可怕，“也怪我平日对你疏于管教，不然也不会酿成今日这祸事。”
夜以雅欲言又止：“……”
莫盈袖没脸反驳，方君括无能为力地看着莫不才，替他感到痛惜。
白连翊似乎不怎么在状态：“没错。”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