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才留下寇小逗和几名捕快在驿站善后,其余人则随他回去县衙,一路上莫不才皆表现无辜地对杜曾二人嘘寒问暖,而夜风隼则警惕地守在陶大海身边。
玉绳低转,皓月的光辉渐渐隐没,远处树梢仿似与幽蓝天幕相接,摇晃得簌簌作响,风里寒露浓郁,撩过时脸颊会有冰碴侵入的感觉。
白连翊骑在马背上,他无暇拉住马辔头,任由马儿自觉跟着大队伍,颇有信马由缰的风范。
他从袍袖中取出雕花镂空的精致小圆扁盒,扁盒里盛着白色油脂类的玩意儿,白连翊细致地用指甲翘了一点出来,然后均匀地抹在脸上,由于没有白书在旁伺候,所以他的动作显得有些无措和生疏。
“我帮你。”夜以雅骑马上前帮他拿着小圆扁盒。
“谢、谢谢。”白连翊生涩地道谢,待他认真护肤完毕再拿回小扁盒还客气地询问,“你需要吗?”
“呃,不……不用了。”夜以雅抿笑着摆摆手。
白连翊错开眼神将小圆扁盒揣回袍袖,转而又拿出了另外一款小圆扁盒,这款小圆扁盒比之前那款小两圈左右。
夜以雅:“……”
这回,白连翊没那么客气了,他好像很熟练地把夜以雅当作了白书:“来,帮我拿着。”
夜以雅对他忽然没了脾气:“哦。”
原来,这次的小圆扁盒里装的是护手霜,白连翊爱惜地抹在双手上揉搓,双眉一挑:“你要不来点?”
“不、不用了。”夜以雅不大习惯地推辞道。
“这风越来越冷了,可真是摧残肌肤,”白连翊边抹边道,“而且我们忙活了一晚上,就更应该对自己的皮肤好才是,你现在不注意,老了可就得后悔了,皮肤的毛病到时候一下子就全冒出来了。”
“哦,那我后面去脂粉铺拿点护肤的吧。”夜以雅乖顺地听着劝。
白连翊偷偷瞄了她一眼,又收回眼神接着道:“嗯,我一会儿也先回脂粉铺,补个美容觉再想其他。”
夜以雅点了下头,她皱眉时舌尖抵着上齿背,一时又没话可聊了,但所幸没之前那么尴尬。
他们这一行里,其实最不好受的是莫不才。
“得罪了二位督学使,还请恕罪。”他恭恭敬敬地拱手致歉。
曾照高冷地不置可否,脸上写满了抗拒,而杜离则相对笑面虎一些,还算比较体面地与莫不才交流:“莫明府,别以为本使猜不出你到底是想干嘛。”
“杜长史言重了,”莫不才表现得更谦卑了。
“那个陶大海是你们的人吧?故意引我们上钩,然后瓮中捉鳖是吗?”杜离平静地问道。
莫不才皮笑肉不笑地摆手:“哪里哪里,杜长史说笑了,昨晚之事真的只是意外,我们也没想到二位会在驿站呀。”
“如果只是意外,那我们需要受审吗?”杜离提了提左边唇角,明确地睨着莫不才。
莫不才微微颔首:“程序上是需要受审的,毕竟二位与陶大海一案联系颇深。”
“情分上呢?”杜离的语气不紧不慢,虽然他知道答案,但还是想要再斡旋一番。
莫不才咬咬牙:“自然就……更需要了。”
杜离对此答案意料之中,他点点头妥协问道:“说吧,需要我们怎么做?”
杜离是聪明人,莫不才也不真傻。
“自然是放过小女一马,成全她与夜捕头这对有情人,下官的想法即和民意相通。”莫不才放心道。
杜离:“顺应民意,成全有情人,你们给我下的套很是周到,还比较体贴地提高了本使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
莫不才:“杜长史过奖了。”
“这可不是溢美之词,你们配得上。”杜离想了想又道,“若是我不答应放过莫小娘子,是否你们就会以我和曾司马受贿举荐有案底之人向王太傅告发?”
“杜长史既然猜到,下官就不必多言触您的逆鳞了吧?”莫不才卑微迎合地笑了笑。
杜离对他这软绵绵的性格有些无能为力:“行,本使答应你!”
——
众人回到县衙时,天边刚好露出鱼肚白,夜风隼和李沂忠将陶大海押回大牢,杜离曾照则暂时被扣留在县衙。
在回大牢的途中,陶大海冲夜风隼小声道:“夜捕头,您交代我的事情都办妥了,您的承诺可算话?”
“放心吧,”夜风隼肯定道,“我说过照顾你的家人并且明年开春放你回去,就一定会兑现诺言,我向来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陶大海高兴地点头:“我就是相信夜捕头你是个好人,所以才会答应帮忙。”
李沂忠听着这捕头与罪犯愉快地聊天,神思毫无防备地飘远了,当初他在长安的时候,办过的要案大案无数,可从来不曾受到重视,哪怕转正也遥遥无期。
而他来轻风县不过数月,就成功刷了好几波强烈的存在感,凸显了身为不良帅的职业价值。
“这小县城的捕头这么好当吗?”他瞄了一眼夜风隼,嘀咕地自言自语,“要不我回长安后让陛下放我到地方小县城做捕头算了?”
“不行不行,大丈夫志在高处,又怎么能图安逸痛快往低处走呢?长安需要我呢!”李沂忠又猛地摇摇头,将之前那一瞬的想法抛出脑海。
夜风隼回头,莫名其妙地盯着他:“李帅,你在说什么呢?”
“呃,没什么。”李沂忠赶紧摇头,挤出太阳花儿似的微笑,“最近你们县衙中人消化太好,我在计算是否需要多安排一些剔粪奴。”
“哦。”
辰时末,一大拨《风盈颂》的死忠粉聚集在县衙门口摇旗呐喊,希望莫不才能够顶住压力爱护子女成全有情人等等,口号尤其响亮。
以往莫不才都是在县衙里装死,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清早一回到县衙就沐浴洗漱,换了一身干净舒适的襕袍,神清气爽地携同杜离曾照来到县衙门口。
曾照仍是一贯的布景板站位。
杜离清了清嗓子,尽管内心有一万匹草泥马呼啸奔腾而过,面上也是一副民心所向的清风淡然:
“诸位稍安勿躁,你们的心意本使都明白,这些日子大家都在为莫小娘子与夜捕头的事情奔波,本使也于心不忍,思虑良久后才敢出来给大家一个交代,本使决定卖各位一个人情,顺从民意,成全夜小娘子和夜捕头,也希望大家不要再堵在县衙,你们这样不仅耽误农活儿也妨碍莫明府工作办案,大家各自散去回家吧。”
“杜长史可真是爱民如子呀!”
人群中不知谁这么马屁地吼了一声,紧接着这马屁声一浪高过一浪,竟形成了此起彼伏的规模。
莫不才哭笑:“……”
杜离倒是笑眯了眼,很享受这被误会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