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潮斋。
茶烟徐徐，老是被秋风吹散打乱，茶童托腮坐在竹亭里，无精打采地扇着炉子里不怎么旺盛的火。
可能是春困秋乏，杜离慵懒地坐在门廊下的竹床，手边的案几上有削好的新鲜果子和一壶桃浆两只碧瓷酒杯。
西风渺渺，杜离紧了紧锦袍的衣襟，目光深远地望着一角澄澈的天空和几缕流云，几抹零落叶片的树枝。
相比他的怡然自得，一旁的曾照就没那么气定神闲了，他仍对再次的失败耿耿于怀，脸颊紧紧绷着，眸底蕴含着愤恨不满。
“杜长史，我们两次计划都失败了，难道就这么算了，任由他们继续耀武扬威吗？”曾照霍然站起身，俯视着杜离，胸脯不甘地上下起伏。
杜离不屑地扫过他愤慨的脸，端过酒杯细抿了小口反问：“曾司马与我同僚十几年，没想到对我如此不了解，你认为某是那种宽宏大量既往不咎之人吗？”
曾照在节度使府中时当然听说过杜离乃睚眦必报的伪君子，但这话也不好意思在当事人面前说出口，他咽了下口水，安静地等待杜离的对策。
杜离见他的细微反应也洞悉了他的想法，他放下酒杯，瞄了一眼竹亭里的茶烟缓缓道：“还记得上次陷害夜风隼公厨下毒时，户曹请的那伙人吗？”
“逍遥佬？”曾照脱口答道。
“没错！”杜离看向他的眼神有几分孺子可教的赞许，“上次的公厨下毒事件不仅让户曹一夕之间大换血，也让逍遥佬那伙人断了与县衙私盐合作的买卖，损失了一大笔进账。”
“杜长史，你是想借逍遥佬的力打击莫不才他们？”曾照俯身猜测道。
杜离轻轻勾了下唇角，眼眸眯成一线更加专注地望向飘散在虚空的茶烟：“重点是打击白夜二人，这两人实在是不识抬举。而逍遥佬与他们也有积怨，估计人家也在找机会对付他们，本使就给他这个机会，曾司马，你是时候去清乐坊找逍遥佬好好聊一聊了。”
曾照：“我去？”
杜离理所当然地睨向他：“你武功高强，当然是你去。”
曾照有点摸不着头脑，懵懂请教：“逍遥佬是轻风县最大的地头蛇，我要怎么说才能让他与我们合作呢？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以利诱之即可，”杜离用食指轻轻叩打着竹床的床沿，“这轻风县的剔粪业被白家垄断了对吧？这行如此丰厚的利润，谁又不想掺和一脚呢？”
“你是想用打破白家在轻风县的垄断吸引逍遥佬？”曾照当即开窍。
杜离没回答，他只轻飘飘地扫了曾照一眼，端过酒杯喝尽剩下的桃浆：“曾司马，记得快去快回。”
“嗯，我明白！”曾照意气风发地离开碧潮斋，所有的干劲儿刹那又回来了。
——
李沂忠的办案速度果然够快，不到两日就将驿站呈上来的账单问题查得清楚明白，其中有五个商客监守自盗，还有部分损失是旅商互相诬告所致，他们的证词千疮百孔前后矛盾，不容细想就被李沂忠戳破，李沂忠向莫不才回禀了此事，莫不才命监守自盗和诬告的商客各交纳十贯钱以示惩罚。
夜以雅的负担因此减轻了一些，但其他损失仍然得由她和白连翊想办法弥补，白家是首富，这点钱对白家不算什么，但对她却造成了非常大的压力。
第三日下午，她拿着账册来到白宅，下马时不过摸了下头发，白净的手心立即就多了好几缕青丝。
“早晚得秃，没法嫁人了！”夜以雅欲哭无泪，自言自语地嘀咕，“尼姑庵应该很欢迎我这发量吧。”
在白连翊告白之前，他丝毫不惧与夜以雅单独见面，白书不算人，但告白之后嘛，身边必须得有至少一个能说上话的人在场，他才不会尴尬或者紧张。
所以在家奴通报夜以雅拜访后，他立刻拔腿去了碧玉斋，并让白管家带夜以雅去那儿见面。
自从她和白连翊合作以来就脂粉铺的事情最顺利，其他全是在一路亏损，而且在亏损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眼下驿站的债就是一道难过的槛。
这种情况她当然不敢直接和白唯义接洽生意，因为那家伙太难对付，会让她忍不住发憷，而白连翊作为白家的继承人，此时的他也不轻松，虽然白家有钱，但他也受不了一直亏本的打击，再这么被打击下去，他就没信心接手白家的生意了。
目前仕tu的捷径已经被阻断，家族生意可不能弄丢。
夜以雅和白连翊这条船正在风雨飘摇中，没到终点谁也不能下船。
碧玉斋堂屋内。
白连翊坐在临门的坐榻上，他左手撑着太阳穴，右手拿着县衙送来的账单，眉心还是头一次皱这么长时间。
“哥哥，你没事吧？”白明珠手里抱着琵琶走近关心道。
“嗯。”他喉结动了一下。
“二郎，你这样子我真是不放心，”裴大娘子在另一端坐床上喝茶，免不了旧事重提道，“要不为娘还是给你找一位娘子吧？”
白连翊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双腿随意弯曲在柔软的榻上：“不必，谢谢。”
裴大娘子吃瘪地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她见白明珠抱着琵琶又顺口道：“明珠，弹一曲给为娘听一听，看有没有长进。”
白明珠：“哦，好！”
“别弹了，客人马上就到了，我们要聊正事，你俩安静坐在一边就行。”白连翊放下账单，抬手向白书指了指头。
白书意会上前为其轻揉太阳穴，力道驾轻就熟。
裴大娘子招白明珠坐过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没事儿，就当是你哥犯病了吧。”
白连翊：“……”
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白连翊不准自家妹子弹琵琶，裴大娘子好整以暇地托着腮，心里对来客已有几分猜想。
这时，白管家先走进颔首告知道：“二郎，夜小娘子到了。”
裴大娘子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弯，看好戏的心思无比踊跃，现在就算白连翊赶她走她也不会走。
白连翊的太阳穴猛地跳了一下，挥手让白书走远一点，他急忙端杯喝了口茶：“快请。”
夜以雅随之进到正堂，她和白家女眷也算是熟人了，虽然上次离开得不够体面，但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见面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尴尬。
当然，最重要的是在债务面前，尴尬算个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