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流云宛若波涛白浪，浸润着温柔的霞光，饱满而沉郁。
杜离一面捋着青色外袍的衣襟，一面抬头望天，耳畔充盈着朗朗的读书声，天上偶尔掠过一只失伴的大雁。
这日下午，他闲来无事在县学里溜达，感受着尊师重道的学习氛围，成功和满足感充盈在胸怀里，王一昌交代的真实任务被短暂地抛去九霄云外，而他用来隐藏目的的“督学使”幌子倒是风生水起，足以让他意得志满。
秋色高阔，树梢连着云端，杜离目光深远，对身旁的曾照道：“身处这优良的文学氛围里，与一群年轻人煮茶论道，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对升华心境远离俗事大有裨益呀。”
曾照一言不发地沉默着，在想象里翻了个白眼：那和烟花巷柳相比，县学好还是青楼好？
杜离明白和曾照这种人聊不来更高层次的话题，想了想话锋一转道：“对了，你不是又出去偷窥了吗？打听到什么没有？”
曾照在清乐坊吃瘪后就又重操旧业，奈何脂粉铺他是不敢过去了，但县衙和白夜二人所待的地方却逃不出他的法眼。
他虽然对“偷窥”二字深有不满，但一时也想不到反驳的词语，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同时对杜离终于想起正事略感欣慰。
“嗯，”他特地重读了一下，以引起杜离的关注，“白夜二人又在瞎搞新名堂。”
“什么名堂？”杜离太阳穴一跳，兴趣陡升。
“夜以雅与县衙户曹另签了合同，拿走了不少钱，但具体的我不太清楚，”曾照顿了顿，“然后不少百姓去夜宅借钱。”
杜离当即领会他们是在放贷，轻蔑一笑道：“利息怎么算？”
曾照摸了摸头发，舔了下唇瓣思忖道：“好像是八进十二出。”
杜离意会地勾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这可比其他放贷的行家少很多利息呀。”
曾照没借过钱，对江湖上这些事了解得不多，只好迎合道：“嗯，的确是这样。”
“既然如此，还真是天助我也！”杜离忍不住再次望天，语气充满自信。
曾照有些懵：“杜长史此话怎讲？”
杜离淡淡地瞄了他一眼：“曾司马呀，不是我说你，你这脑子实在是太迟钝，你应该像我一样敏锐一点。”
曾照仍没弄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反而被他那一眼鄙夷刺激了，腹诽道：哼，敏锐？我只看出你的小肚鸡肠。
“你去清乐坊找逍遥佬为何碰壁，可曾记得？”杜离卖弄道。
“当然，”曾照毫不犹豫，“他们不仅想要事后得利，还想事前捞一笔。”
杜离颇有几分故弄玄虚：“那他们为何任由白家垄断，一点儿都不反抗呢？”
曾照回道：“那个香雪娘子说他们‘不患寡患不均’，这些我不之前都禀报过了吗？”
杜离对他的话并不理会，兀自阴险笑道：“他们之前用不到我，不代表以后不可，拒绝我们时如此爽快，过些时日求我们的时候自然就会换一副面孔，你我就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即可。”
曾照：“我仍然不大懂。”
“简而言之，你我虽然没利可给予，但有人却动了他们的利，这些人都是些虎狼之徒，肯定会掀起一场风波，到时候就轮到你我粉墨登场了。”
曾照这才有所感悟：“我大概明白了。”
能让这木头疙瘩明白他的话，杜离觉得满心不容易，下意识地深深看了他一眼，旋即松了口气。
曾照：“……”
——
夜色如墨，繁星璀璨似锦，今晚无月，凉风沁人心脾。
白连翊和夜以雅坐在夜宅堂屋的屋脊上，并排赏着此番美景，夜幕偶尔划过一颗拖着长长尾巴的扫帚星，为闪烁的星辰增添了更加迷人的绚烂。
“白二郎，你为何会喜欢我呢？”夜以雅皱眉托腮问道。
这个问题自从白连翊向她告白之后，就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白连翊这样的貌美多金男子怎么会喜欢她呢？
白连翊坐在夜以雅身旁，锦衣互相摩擦着，他没想到夜以雅会问他这个问题，着实难为情地认真想了想，佯装苦恼道：“唔……我想应该是日久生情吧，和你相处久了，所以审美品位难免会有所偏差，然后不小心就喜欢上你了。”
“……”夜以雅非常无语，勉强笑道：“真是辛苦你了。”
“你还真是不懂幽默。”白连翊伸手在他的额上弹了个爆栗，“我说得这么离谱你也相信？”
夜以雅心里话：若是从别人口中听到这话，那确实挺不靠谱的，但从你口中听到……好像挺能想得通呀。
“那你倒是正经一下呀！”夜以雅撇嘴抱着额头。
“正经？”白连翊似乎更困惑了，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捧着夜以雅的脸颊，专注了好半晌才道：“我对你不可能是一见钟情……”
“……”夜以雅双眸里的期待光芒刹那黯淡了几分。
“日久生情是实话，但具体从何时心动，我也说不上来，”白连翊咽了咽口水回忆道，“我有时候也会自我怀疑，你长得又不是貌若天仙，胸中又无百世经纶，琴棋书画没一个精通，而且你满身铜臭品味也差，我不可能会喜欢上你。”
“……”夜以雅的眸彻底黯淡下去。
虽然白连翊从前也这么嫌弃过她，但今时不同往日，此时此刻她竟然感到了浓烈的羞愧……
白连翊：“可我越是这么反思越是得不到答案，尽管我也会想你的优点，但你的优点实在是太少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就必须得充分强调，又或者给你的缺点找更多的能接受的理由……让你的缺点都能变成你的可爱之处。”
“……”夜以雅尴尬地扯了一下两边唇角，正努力把那些不好听的话甩出脑海。
“再后来，我就不去想这个问题了，因为我明白当我开始被这些无聊的东西困扰或者更早的时候，我就已经对你动心了，”白连翊轻笑着抬手撩了撩夜以雅额前的秀发，他手指修长葱白，煞是好看，“所以，自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时候起，无论你如何表现，我的注意力全然被你吸引住了。”
“真的？”夜以雅的双眸好似重新披上了闪耀星辰。
“当然，”白连翊另一只手握在她瘦削的肩骨，“虽然轻风县的优秀小娘子不少，但只有你是我朝思暮想的。”
夜以雅身上应景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气氛被渲染得如此暧昧温存，白连翊却在这煽情一刻用低沉魅惑的嗓音低声询问：“那我呢？以雅，你为何会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