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秋雨自午后下到午夜,次日清晨天气便真正凉爽起来,不愧是一场秋雨一场寒。
夜以雅前一晚住在县衙,雨后的清新气息将所有烦心和疲倦皆一扫而空,她身着绯色窄袖水纹锦衣,腰后别着那把风骚短剑,蹦蹦跳跳地来到莫不才的卧房院子。
“夜小娘子今日心情不错呀!”两名护院见着她招呼道。
“秋高气爽当然心情好咯!”夜以雅随口回道。
“夜小娘子!”其中一名护院叫住她。
夜以雅敏感地脊梁一紧,驻足回头:“还有什么事儿吗?”
“公厨最近的伙食可得改善一番了!”护院客气道,“小的就此事问过王司户,他说是你交的钱不足利息,所以……”
夜以雅略尴尬地摸了摸鼻:“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尽快处理!”
她意识到对着正满脸期许的俩护院说空话太不讲义气,便自掏腰包肉疼地拿出一贯钱扔到那名护院的手里:“这点钱给兄弟们买肉吃吧,就当我请客好了!”
护院喜滋滋地收了钱,但仍满脸担忧地问道:“夜小娘子,现在是不是生意萧条?绣缘庄生意不好吗?”
“唉,一言难尽!”夜以雅捏了捏鼻梁,朝他们挥了两下手,“我还有事,你们也忙去吧!”
除非是老天异常眷顾,眼光又非常毒辣,否则这做生意哪儿能都一帆风顺?况且这段时日还要免费忙脂粉铺的事情,精力有限,每月的得利本就比之前少,而且除了还衙门的利息以外还要还白连翊的钱,收入囊中的钱少之又少,这不,刚又为公厨慷慨提供了一贯的肉钱。
夜以雅边想边走到莫不才的房间外,手里摸着腰间的钱囊,猛然想起这月该交夜宅的房租了,每半年交一次……这又将是一笔巨资。
被雨后清新扫走的烦心事统统又回到了她的脑海里,而且还有变本加厉的倾向。
“莫老头!”夜以雅烦躁地叩门道。
双侧门扉从里面打开,夜以雅没想到迎接她一张丧脸的居然会是方君括,她几乎瞬间调整了面部表情,明媚地笑道:“方师爷这么早呀!”
“嗯,有个案子稍微棘手,所以早点来和莫明府聊一聊!”方君括疲惫地笑了笑,脸上倦容清晰。
“那……如果我有打扰到你,那我还是先告辞吧,你们先聊,案子这种事儿我也不大懂!等你们谈完我再找他!”夜以雅局促地抬了抬手,尴尬地欲转身走开。
大概是因为方君括长得太正派了吧,夜以雅从小就忌惮他,因为她一直就不算是个乖孩子,而且经常耍小聪明作弄人以及……偷鸡摸狗。
小时候偷鸡摸狗,长大后拦路抢劫,夜以雅细想之下发现她还真不是个好人。
“这案子不急,一时半会儿也不容易解开其中的结,就算你不来,我也要回去了!”方君括语气平淡。
夜以雅这会儿眼神下移才注意到他手上拿着几卷书帛,她赶紧侧身让开:“那方师爷您慢走!”
待方君括走出圆月门,夜以雅才小小地松了口气,直接跨进门槛合上门扉,屋子里窗户大开,天光敞亮。
莫不才的书案在窗户一侧,夜以雅进去时,他正在撑着太阳穴打盹儿。
夜以雅嫌弃地扁了下嘴:就这态度,难怪方师爷会乏味地离开。
“莫老头,大清早的就这么没精打采,你昨晚是偷牛去了吗?”夜以雅走过去打趣道,“人家方师爷都被你气走了,你还好意思打瞌睡!”
莫不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抹了把脸:“他生气?我才是被他气睡的好吗?”
“……”夜以雅好奇地盯着他,又看了看他发皱的衣襟,猜道,“我明白了,你们昨晚是促膝长谈了吧?彻夜未眠?还是聊着聊着将就坐姿睡到现在?”
莫不才仰着一团发面馒头似的脸,仍旧保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对夜以雅的疑问不置可否。
夜以雅托腮,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你们是在聊案子吗?”
莫不才仍旧不想回答,面无表情上写满了“拒绝”。
沉默了少许。
“罢了!”夜以雅摆摆手,“不说拉倒,案子对我来说没什么重要的,我此次找你就是想告诉你一件麻烦事,杜离那个老流氓想要纳刘兰娘为侧室!”
没想到莫不才神情恹恹,面容波澜不惊地盯着她。
夜以雅不解,扭着双眉:“莫老头,你不一直在尽力撮合刘兰娘和方师爷吗?怎么听到这个消息一点儿都不愤怒不着急呢?你不为方师爷感到可惜吗?你不会三年来的努力泡汤感到气愤吗?你现在到底怎么想的?”
莫不才嘴角动了动总算有了些反应,有气无力道:“我在想方君括的心……是不是铁打的?”
“什么意思?”夜以雅心头一紧,从话里猜到了几分不妙。
“你说的那件麻烦,我已经在兰堂阁知道了,心娘告诉我的!昨晚就是为这事和君括聊了一宿,我说得口水都干了,可他仍然无动于衷,”莫不才叹气道,“兰娘是为他才来的轻风县,我要是他早接纳了,可他呢?老男人执拗得很,还为年轻时候的事情耿耿于怀着呢!”
“是啊,”夜以雅也心疼道,“为了不给方君括添麻烦,兰娘一直对外宣称是夫君身死,为离开老家那伤心之地才来的轻风县,三年了呀!方师爷为何就这么铁石心肠呢?兰娘是哪里对不起他吗?年轻的时候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方师爷早有心上人了?”
问到最后一句关键话时,夜以雅求知的眼神直勾勾地注视着莫不才。
莫不才再次沉重又心累地叹了口气,一双眼皮掀开了一线清明:“这要是追本溯源可就一言难尽了呀!”
“那你就多说几句,给我厘清其中的弯弯绕绕!”夜以雅托腮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还顺便挥手招来奴仆泡茶。
“我早饭还没用呢!”莫不才嘀咕了一句,但转瞬又不再多言,继续聊方君括和刘兰娘的故事。
夜以雅认真地听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原来,方师爷和兰娘的故事挺俗套的……
简而言之,方君括和刘兰娘老家是邻居,本来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但兰娘七岁的时候被父母卖去了教坊,方君括则念了私塾,两人之间的见面机会就更是非常难得,但就是这种想见又见不着才抓心挠肺,他们时常冒着被责骂挨打的风险私会,可惜好景不长,十三岁那年有个三十岁的富商看中了兰娘,想要续弦娶她为妻,并迅速为她赎身订婚,十五岁正式出嫁,这两年时间里,方君括已与莫不才成为了莫逆之交,他与刘兰娘仍然暗度陈仓并想办法带她私奔,莫不才为他俩望风搭线了无数次,所以对他们的浓情蜜意了如指掌,他们彼此承诺过“此生唯一,至死不渝”。然而,刘兰娘还是违背诺言嫁给了富商,而方君括孑然一身至今未娶。
莫不才道完那充满沧桑和无奈的往事后,心累又心酸地揉了揉眼睛:“君括和刘兰娘的纠葛,你这下明白了吧!”
夜以雅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明白了!原来方师爷的‘床前明月光’就是兰娘呀!真是又俗又矫情,比李大郎的小说差远了!”
莫不才佂了怔,没想到她会这么评价。
“小雅,你不觉得感人吗?”莫不才惊讶问道。
“还行吧,可能是你的表达功底有限,你若是再添油加醋,道一些其中不为人知的隐情,比如教坊和富商的大力阻拦以致逼迫兰娘就范,将多方面的矛盾立体呈现出来,我觉得感人的效果会更好!”夜以雅说得头头是道,“而你讲的故事不就是个女子负心后错嫁又欲追回真爱的烂俗情节吗?”
“这才是生活!有犯错有后悔有私心才叫生活!我如此声情并茂,你却在意我没面面俱到?”莫不才不爽道。
刘兰娘和方君括的故事讲完已经时至中午,奴仆适时送来两碗鸡心汤搁在他们面前。
夜以雅疑惑地指着汤:“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方师爷叫小的送来的!”
莫不才挥了挥手让奴仆离开,对夜以雅解释道:“他的意思是我们白费心机!”
夜以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