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脂粉铺，书房。
天光从厚厚的云层中倾泻下来，浮尘在其间跳跃飞舞，夜以雅扒在一堆账簿上睁开眼，慵懒地望着窗外那片云蒸霞蔚，霞光温柔地抚上眉梢眼角，她眨了眨眼好想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扒着。
人生在世，要是能一辈子不欠钱就好了！
夜以雅再次将各大店铺的账目审查了一遍，尤其是奈何脂粉铺的明细账，李沂忠记账越来越娴熟，她至少看得眼睛不怎么累了，就单纯是心累，除去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脂粉铺回本的速度仍旧极其缓慢，不对，是更缓慢了。
之前白连翊为解决冯杏儿的家事，体现脂粉铺对她的器重和赏识，特地为她打造了一枚小金吊牌，同时又害怕厚此薄彼迎来其他伙计的不满，所以调整了伙计们的月钱待遇，他们可按各自销量提成，但没完成每月任务的，除了安公公以外也会扣除部分月钱以示惩罚。
总而言之，奈何脂粉铺的回本之日又被推迟了。
除了奈何脂粉铺，其他她有投钱的店面所赚都不多，而绣缘庄还要帮她还之前欠白连翊的五十贯，户曹现在虽然不敢催债，可连夜风隼在家都不止一次向她抱怨公厨饭食清淡寡味。
夜以雅抱着书案思忖了小会儿，亲眼看见朝霞弥漫消散后，她挣扎着坐起身子，抬手拍了拍脸，企图将疲惫和颓丧统统轰走。
书房的门没有上插销，白水端着红漆托盘走进，上面搁置着一碗稀粥和两片胡麻饼。
白水：“掌柜，吃早饭了！你昨晚在书房睡得好吗？”
“不好！”夜以雅扶着脖子艰难地动了动，另一只手撑在腰上，“在这儿趴了一宿，睡得我腰酸背痛腿抽筋！”
白水听罢，忙在搁下托盘绕到夜以雅身后，熨帖地为她捏肩按摩脖颈：“掌柜，你先吃饭，我帮你揉一揉！”
夜以雅双手捧着粥碗喝了一口：“谢了。”
早饭过后，她在脂粉铺待了一上午，主要是在柜台帮忙记账，因为李沂忠有些心不在焉，当着她的面居然还敢记错价钱。
“李帅，你今日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夜以雅边记边关心道，“怎么老是给人家多算钱？”
她没有抬头，所以看不清李沂忠眼里的神色。
“大概是有点着凉，今早起来头晕脑胀，现在好多了！”李沂忠平静地拿起柜台上的另一支毛笔，“让我来吧！”
夜以雅挥手让他走开：“得了吧，你就别添乱了！你先歇息歇息，等你脑子好用了再过来干活！”
“哦！”李沂忠有些神不守舍地坐在一边，他在随意张望时无意中见着有个小娘子随安如是进了货架最里面。
那个小娘子他认识，是之前中秋他鼓动向安如是行贿的娘子之一，李沂忠一下子就精神满满了，起身从另一个方向溜到货架最里面。
这会儿店里的客人不是很多，最里面那排货架非常冷清安全，李沂忠走路无声地靠过去，隐蔽在那排货架的另一头，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刚好可以看清那两人的动作，他耳力极好，当然也能听清楚他们的对话。
小娘子媚声道：“安大美人，你这保养秘诀到底是什么呀？可否告知我一二？”
她的表情一脸神秘，安如是还以为她想说啥隐私呢，结果把她带到后面就听见这么一句让他感到可笑的问题。
“天生丽质呀！”安如是挑眉道。
“安大美人，你比我年长，却看得比我还年轻，天生丽质这个答案不足为信呀！你肯定有一项独特的保养秘方！”小娘子怀疑道，双眸充盈着亮晶晶的期许。
安如是叹了口气：“本使用的东西除了贵也没什么独特之处，我们店里配料和成品都有，若小娘子带了足够的钱，本使可以勉为其难地帮你选一选！”
他刚一提到钱，小娘子眼睛一亮，赶紧从袖中摸出一钱囊塞进安如是手里：“安大美人，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你就告诉我呗！”
幸好光线暗他眼神又差，否则安如是恐怕会被这比他丑又要缠着他问东问西的娘子气到呕吐。
“谁告诉你说本使有秘诀的？”安如是警惕道，一旁偷听的李沂忠也紧张得绷直了脑子里的某根弦。
“这还用说吗？安大美人如此精致貌美，怎可能没有秘方？”
李沂忠听到此处安心地松了口气，这小娘子还没那么蠢到无药可救。
“钱你收回去！本使的秘方都在这店里，你愿信则信，不愿信那本使也没法子！”安如是掂了掂钱囊的重量，退回到小娘子的手里。
“可安大美人……”
安如是坚定道：“小娘子不必多说了！本使一向清廉，你再这样用钱来侮辱我，奈何脂粉铺可就不欢迎你了！”
他这样一威胁，小娘子立刻就闭了嘴，奈何脂粉铺可是本县的流行风标，要是她成为第一个被脂粉铺拒绝的女子，今后在姐妹堆里肯定会倍受嘲笑，又还怎么在名媛闺秀里面混呀？
小娘子随安如是悻悻地从后面走出，为弥补刚才对安大美人的亵渎，她在安如是的推荐下又买了不少新品玩意儿。
李沂忠为避开那两人而转进了后院，望着老天拍额不解：“不应该呀！分文不取还是安如是吗？”
他又咬牙想到：安如是不会小心我到这份上吧？竟然如此谨小慎微，生怕留下把柄在我手里……这好像也确实是他的作风，毕竟现在脂粉铺有钱赚，他忙得不亦乐乎，他身边没了朝廷的勾心斗角，只有我这个监视他的小小不良帅，他既要提防我回去向李相报告，又要依赖我的保护……可如此一来，我不是什么东西也抓不到了吗？
中午时分，珍馐阁的伙计送来午饭，夜以雅蹭饭才蹭一半，寇小逗就领着一捕快急急忙忙地跑来对她道：“以雅，我刚刚在街上巡逻，这小子跑来告诉我说头儿被捕了，我现在要回衙门，你要一起吗？”
夜以雅的筷子还在口中，不可置信地笑了：“我哥被捕？”
寇小逗面色严肃：“我勒个去，你们是亲兄妹吗？你不去我可去了！”
“被捕的理由是什么？”李沂忠耳尖。
“蓄意下毒！”寇小逗答道，“头儿中午在公厨吃饭，有两名书吏与他同桌分食，那两名书吏却中了毒，并指认下毒之人是头儿！”
夜以雅放下竹筷：“我同你回衙门，路上细说！”
李沂忠当即也搁下碗：“我和你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