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算是一种报应吧。”周芙仙捻着茶盏的盖子拨弄着里头的茶叶,却似是无意饮茶的样子随口道,“先前将大舅母的家书困在府上,大舅母就带着昕哥儿跑去了边关,再接着大舅母回来了,恰好她做的事败露出来,大舅母就接管了主母之位,顺势把她安插在门房的耳目都给连根全拔了出来,她居然还有脸生气,仿佛先前拦下大舅母书信的人不是她似的。”
许氏拨过来的大丫鬟在其中劝解:“小姐,您可不能这么想夫人啊,夫人这些安排也是为了三房好,若是让大房独大,先不说那大夫人本就是家世搞过夫人,且看大夫人的夫君便知,夫人若是再不为三房考虑打算,您与少爷也过不上这样好的日子。”
周芙仙冷笑一声,看向她:“那让我去取悦五皇子,违背我的本心,就是对我好了?”
大丫鬟咬牙,顶着发麻的头皮垂首应是:“二姑爷只是金科状元,将来‘可能’会前途无量,但五皇子不同啊,他的将来必定是前途无量的,他可是皇子啊!”
见她还欲再说,周芙仙把手里的茶盏放在手边的桌上,不轻不重,却撂下好大一声响,茶盏里有茶水溅出来,滴到她白皙的手上,娇养着的手霎时变得彤红,边上有她的贴身丫鬟取了帕子来替她擦拭手上的茶渍。
周芙仙语气冷淡,并不欲在此事上过多纠缠,只直截了当地问那大丫鬟:“五皇子是正在参与夺嫡之争的皇子,若他胜了,成为了新皇,倒也姑且不论未来该如何大富大贵,但……若是他败了呢?”
皇室之中,夺嫡之争,成王败寇。
大丫鬟低下头,不再言语。
周芙仙却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你且记清楚了,你以前是母亲的人,但现在,是我的。未来我出嫁,你是跟着我去的,而不是留在府上伺候母亲。我过得好,你才能有好日子过,若我过得不好……”周芙仙从贴身丫鬟擦拭自己的帕子下抽出手来,抬手抚上那大丫鬟的面庞,指尖沿着她的脸蛋滑到下颌,声音里满是笑意,“那我不会磋磨别人,只盯着你来下手,毕竟你最忠心的主子不是我,劝我到那样悲痛境地之人,即便是母亲授意的,话却是出自你口中的……明白我的意思吗?”
大丫鬟终于明白了眼下的处境,缓缓地矮身向周芙仙行礼俯首应是,只看那身形就看得出来这礼行得并不稳妥,因为她瑟瑟发抖的身子实在没法让她如往日一般沉稳端庄。
“往日,母亲那里该如何交代,你可清楚?”周芙仙冷冷的话语从大丫鬟的头顶传来,似乎顺着她的背脊,将那寒意传遍了全身。
大丫鬟紧咬着的牙关终于松了些,轻阖眼睑再次屈膝应是。
周芙仙懒怠再应付她,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那大丫鬟如释重负地行礼告退,离去的背影有些匆忙。
“是否需要着人看着她?”贴身丫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芙仙顺着看去,贴身丫鬟又取了条新的帕子托在手上,见她看向自己,顺势俯首将帕子递给她。
周芙仙弯了弯唇角,从她手心里捻起那条帕子,把方才描摹大丫鬟面庞的指尖又恶狠狠地擦拭着,心情却很好地开口道:“怪道人家最爱自己挑选和培养下人呢,合心意的下人就是与那些个糟心的不一样。”听着贴身丫鬟垂眼道了声小姐谬赞,周芙仙这才应了她的话,“不必特地盯着她,她也该是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如今她的卖身契可在我手里,是生是死,母亲可是保不住她更没心思保她的。”
既然替许氏做了这么久的事,许氏是个什么脾性的,这大丫鬟该是最清楚,自然知道许氏不可能保住她。眼线换谁做都是一样,又不是非她不可,既然如此又何苦替许氏这样卖命?平白惹得如今正儿八经的主子不开心,自己才是真的遭殃。
自从在长禧堂察觉到许氏眼底的凉薄后,周芙仙就对任何与许氏有关的人事物十分警惕和冷淡,一夜之间好似换了一个人似的。
许氏不愿替她筹划成为她所喜欢之人的女人,这倒也无所谓,左右她与何致弘不过几面之缘罢了,会难过,但不至于大受打击。
真正让周芙仙有这样大的变化的,恰是那日在长禧堂中言之切切得仿佛万事为她做了打算、实则却只是为了三房的所谓“大局”打算牺牲掉她的许氏。
甚至周芙仙怀疑,许氏压根就只为自己做了打算,看起来好似为老太太最疼爱的唯一嫡孙未来的生活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实际上若是周瑞年并非她的子嗣,未来若不是三房的顶梁柱,想必许氏也不必要那样急切地想将她推到五皇子的床榻上去。
许氏的盘算虽说周芙仙未必看得出全局,但只这冰山一角,到底还是能窥破一二。到底是十来年的母女,有时许氏做事也不太瞒着她,多少与她学了几分谋划,谁想到从她那里学来的东西却是用来对付她的,何其讽刺。
周芙仙骄横,无礼,却也是仗着有母亲许氏的庇护,当年许氏是镇国公府上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她在府上横着走都行,除了她父亲和老太太外,谁又敢插手去挑她的理儿?
但现在全然不同了,就是要蛮横,都得拿捏好其中的分寸,她甚至不能不去蛮横,她不能叫许氏察觉出她与过往的不同,否则叫许氏生出戒心来了,她本身道行就不如许氏高,再让许氏察觉了她的小心思,她就真的有可能要被推做五皇子的妾了。
五皇子身居高位,若成为他的妾,也是伺候皇家的人了,这到底会让周围的人高看她一眼没错,这是过往的周芙仙最看重的事,成为谁的妾都是妾,不若成为高位之人的妾,给家里人带来的好处又都是顺带,里子面子都成全了,为何不可?
然而被许氏眼底透出来的几分冷淡浇了个透心凉的时候,周芙仙失神了,她一时有些迷茫,眼前这个被她称之为母亲的女人,真的会为她而着想吗?头一回的,周芙仙用早就从许氏手里学来的谋划稍作判断,甚至没有深挖,就看得出来其实并非她说的那样轻巧简单,再结合了她曾经所做的一切,周芙仙对许氏彻底失望了。
本来就不是个中规中矩的闺阁小姐,加上正处于逆反时期,且许氏又确实是不怀好心,一时间竟也让周芙仙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
许氏确实越来越有失水准了,张清胭长得本就与周霏相像,随着年岁渐长,她竟是长得与周霏愈发相像起来,当她用湿漉漉的小眼神淡然无波地直视着她时,总会叫她生出周霖看透了她的一切手段这样的想法,每逢夜间总是梦魇缠身。
为了不让许氏看出破绽,周芙仙还特地去许氏那里哭闹过一通,只是不再像前一次那样闹得人尽皆知,只如往常一般扯着许氏的袖子哭闹着不依。
许氏只道这个傻女儿一如往常地看不破局势,又搬出一堆大道理来与她劝说,好说歹说才劝得她又喜笑颜开起来,然后回了自己的屋子当真开始准备起引诱五皇子的样子,放在她屋里做眼线的那个大丫鬟也回禀一切正常,许氏自然也对她放下心来,准备继续想办法从别处渗透进镇国公府上的事务处理。
然后就传来了玉氏处置了所有门房的消息。
也正是趁此机会,周芙仙故意对她的大丫鬟露了点马脚,惹来了那大丫鬟替许氏说话来劝解她,周芙仙就顺势把那大丫鬟彻底给收编了。
若是许氏知道了,定会赞叹一声自己那总需要自己操心的闺女儿终于能自立了,但她不会,一个是周芙仙本就与她离了心,再一个,周芙仙想要的结局她并不想看到,所以非但不会赞叹,甚至只会将她彻底压制下去。
而就在许氏在荣华苑闹得正欢腾时,有人悄悄敲开了周芙仙院子的后门。
来的竟然是向来与周芙仙不对付的张清胭,这是那粗使丫鬟没有想到的,一时间也不敢轻易将人放进来,一边让人去通知今儿个才被周芙仙夸赞了的贴身丫鬟,一边守着院子的后门,寸步不敢轻易走开。
张清胭本来没想着往周芙仙这里走动的,只是那日许氏向老太太透了信儿之后,与玉氏处理好了庶务往回走时,被后来又追上来的易嬷嬷给拦下了。
易嬷嬷当时追上了张清胭后,仍旧带着几分微喘,但眼底仍透着几分似乎可行的精芒:“老奴方才忘了说了,仙姐儿那架势似是不愿,或许被许氏说的那句话给伤了心。老奴只觉这其中或许可以作用一二,但胭小姐的本事老奴还是见识过的,且说与胭小姐过个耳朵,若是胭小姐觉得可行,或许可以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