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老太太点了点头,“那吴氏曾救过胭儿,只胭儿当时年幼,这会儿可能都不记得了。以张寅的为人,断不会拿这等事来诓我一老婆子。”
“难怪,”易嬷嬷点头,总算弄明白了为何老太太对吴氏的态度会一下转变,“张家那样的世家,想要叫姑爷一辈子不再续弦是不能够的。当初听闻姑爷力排众议坚决要娶吴家女时,老奴还忧心了好长一段时间,如今看来……”
未尽之语屋内二人心中皆清楚。
即便张清胭没有了印象,但那些个当年随周霏陪嫁去江南的老人且还有尚在的,只要老太太有心,不出两日就能查到真相如何。以二人对张寅为人的所知,老太太是相信张寅的,倘若张寅真的撒了谎……
那只能说这吴氏当真是个有手段腕力的,竟能将张寅的心牢牢把握掌中。且以张寅的手段,便是说了谎,老太太也不能真追到江南去查证。
“午后你往清晖园走一趟,把老二媳妇叫过来。”老太太想了半天,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叮嘱道。易嬷嬷自是应下。
再说张清胭父女二人。
张清胭带着张寅回了菡萏院,又特地派了丫鬟去厨房走了一趟,吩咐备膳,便领着张寅在菡萏院中四处转了转。张清胭领着张寅转了一圈后,直接带着张寅去了自己的卧房,美名其曰带张寅看看周霏生前的闺房,实则前者实在想要试探一下张寅是否知晓周霏之死的隐情。
张清胭自搬入菡萏院中,院中除了基本修葺外,大多数的东西摆件都不曾转移过,几乎完全保持了周霏在世时的模样,也幸亏母女二人喜欢的风格是一样的。
张寅进门时,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周霏生前的时光。
“听祖母说,母亲似乎不爱红妆,更喜欢读书。胭儿来时,仓库里还寻出了许多当年母亲未用过的胭脂水粉……”张清胭谨记着自己的目的,哪怕看到张寅神色恍惚悲伤,也强忍着心疼切入话题。
“你母亲就是这般,全无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也只你出生后,她才第一次给你亲手做了件小衣。”张寅对张清胭的想法毫无所察,望着满目熟悉的场景,陷入了回忆中。
想到当年周霏逝世后张寅的失魂落魄,张清胭心中越发不忍,正当她犹豫还要不要继续试探时,余光却正好瞥见梳妆台上一早放好的那套妆屉。
“父亲,你看这个……”张清胭咬牙,强迫自己不去看张寅失神的眼眸,拿起了梳妆台上的一个小妆屉,强笑道,“先前小舅母说这是用母亲最爱的香木打造的,款式也是母亲最爱的款式,父亲快帮我看看,与母亲那一套像不像?”
张寅没有多想,接过了张清胭递过来的妆屉,放在掌心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后,又放在鼻尖轻嗅了下,这才笑着回答道:“你母亲的旧物能给她‘送过去’的我都送了,如今再见这小玩意,倒是勾起了我的记忆。只是,你这妆屉不如你母亲的那个,总有一种淡淡的浅香,好闻得很。”
盛安朝有逝者往生后为其烧去昔日用惯的旧物为礼的风俗,当年张寅爱妻逝世,恨不得将自己人都烧了下去陪她,是以如今张家府邸上也寻不到多少周霏的旧物。张清胭想要确认当年周霏的死因,除了靠回忆,最快捷的方式便是询问张寅。
“怎会味道不一样?”张清胭心中微动,面上却半点不显,只嘟囔道定是张寅记错了,全一副小女儿家不满吃味的姿态,叫人半点看不出旁的问题来。
“说你你还吃味,”张寅没觉察出任何问题,还笑着继续感叹道,“当年你母亲屋中与身上总带着那种浅香,若不是当年你太过年幼,应当也会记得的。这些年,我寻遍各处,却是再寻不到与你母亲的味道相似的香料,不曾想你这水粉倒是有些你母亲的味道……”
张清胭终于明白为何张寅守孝的那几年间,为何每每都爱往家中捯饬香料,一时间心头更是酸涩不已。周霏逝世后,张寅的记忆一直在将她美化,就连周霏身上那致命的毒药气味都能叫他如此念念不忘。
至此,张清胭是更不愿意向张寅提起当年的真相了。
“母亲当年最是爱书,胭儿来前菡萏院虽久未有人入住,但这书房却是日日有人打扫的,架子上还有许多母亲翻阅过的书籍……”张清胭只怕自己再与张寅聊下去会忍不住失态,连忙转移话题拉着张寅往书房走。
张寅今日已经完全颠覆了他在张清胭眼中的形象,看着他一脸珍惜追忆的模样,后者心中酸楚不已。
“父亲先在此看着,午膳快好了,胭儿正好去请一下吴姨。”不忍再看父亲此刻的样子,张清胭扯了个借口将张寅独自留在了书房。
张清胭不如她母亲那般爱书,菡萏院的书房虽整洁如故,但她却甚少在其中翻阅过。是以根本没有发现张寅随手翻阅的一本书上,都有周霏娟秀的旁注。
冬日温暖的日光透过雕花的木窗洒落在书房内,窗外有清幽的鸟鸣声与风声响起。张寅望着泛黄的书页上娟秀一如本人的字体,恍惚间似乎透过绯黄的书页看到了那个笑魇如画的少女,巧笑嫣然的模样……
太医曾说,周霏是因身子太过操劳辛苦,这才早早拖垮了自己。张寅不止一次问过自己,爬得这么高,这么累,再转身却丢了最重要的人是否值得?但一想到自己身上背负的不止是他一家人的希望,更有张家举全族之力的费心培养,张寅又没脸说敢说后悔。
“唉,若我当年不曾强求,兴许你如今还能如当初一般……”风声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张清胭埋下头不敢回眸去看张寅,没有证据,现有的一切还不足以给许氏定罪,张清胭就是再想告诉张寅真相也要忍着。
“对不起父亲,”小姑娘水袖下的柔荑握成了拳,步伐更是加快了许多。她什么都不能说,即便她能察觉到张寅一直活在对母亲的愧疚中,她也不能透露半点……
张清胭脚步匆匆地去到二房时,吴氏与赵氏正相谈甚欢,两人正好看到她难看的面色,心中纷纷奇怪。
“胭儿这是怎么了,这么急匆匆的?”赵氏与张清胭亲近,连忙站起身来询问,余光还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同样站起身,却不知该不该过来的吴氏。心道,难道胭儿还在抵触这位?看到自己与她说话吃味了?
张清胭见两人俱是一脸紧张地看她,心知是自己的表情叫人产生了误会,正不知该如何解释时,身边的翠微连忙接话道:“姑娘方才来的路上叫路边突然蹿出来的老鼠吓着了,这会儿怕是还没缓过神来呢?”
“是啊,是啊,好大一只老鼠,吓坏胭儿了。”张清胭僵了片刻,连忙顺着翠微的话回道。
“胭儿没事吧?”当下吴氏与赵氏二人又是一通关心急切的询问,确认张清胭无事后,赵氏不由得怒道,“镇国公府怎会有老鼠?定是府上那些个下人又偷奸耍滑了,胭儿安心,二舅母明日便要下人们将院子地皮都给翻过来,将那吓了你的鼠儿统统抓了给你出气……”
张清胭没料到不过是随口扯的一个谎话,竟叫赵氏这般大动干戈,哭笑不得间又觉得心中熨帖得不行,一时间只好道谢。
“吴家妹妹一会儿用过膳后,若是无事不妨再来我这小坐片刻,我也好与你说道说道咱们上京的趣闻。”
向赵氏说明了来意后,赵氏见张清胭与吴氏之间确实不像有芥蒂的样子,也松了一口气,对他们一家子想要单独用膳的行为表示理解,还亲自将人送出了院门。
“谢过赵姐姐,稍后无事妹妹定来叨扰。”吴氏动作利落飒爽地朝赵氏行了一礼,笑得爽朗。
继母女二人看着倒是其乐融融地相携离去。
却不知吴氏的心早就高高提起,一路都忐忑了许久,才看着张清胭的脸色斟酌着小心翼翼问道:“我们要去哪里?我留下用膳会不会不方便?”
张清胭自觉方才自己与赵氏解释时已将话说得明白,没想到吴氏还有这么一问,当下就要反驳她,一抬头却刚好看到后者紧张握紧的双手,以及面上难掩的小心讨好之意。
“父亲怕吴姨不习惯,本是要回去的。祖母体谅咱们一家许久未见,这才破例,叫咱们在菡萏院一块用膳,并没有”小姑娘登时心中一软,不厌其烦地又解释了一遍口气也温柔了不少。
“镇国公老太太是个和善的,”见张清胭这么解释了一番,吴氏面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张清胭看她这样拘束忐忑,心中好奇,为何吴氏明知镇国公府可能对她无甚好感,还敢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