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潮和秦修再看的时候,是蚩惑带着一队人马连夜离开了朝溪崖,接着“轰!”的一声场景变换,秦修他们脚下一空,再次踩实的时候是朝溪崖的生死崖前。
人潮汹涌,不止是朝溪崖和其他仙门,还有四海为家的散修,甚至是百姓都在其列,朝溪崖的人低头一言不发,其他仙门的人面色悲愤,群情激愤,有人义愤填膺的说着什么,有人窃窃私语不止,无数的声音像潮水一样翻来覆去,无休无止。
顾平潮听见还有人在冷嘲热讽:“那么多条人命几条鞭子就能抵了,朝溪崖的人果然金贵。”
生死崖上高台上有数十个位子,分别坐的是四大仙门的人,现在属于蚩惑的位子已经空了,此时一个身穿墨色衣衫的男子抬起头,他神色清明,眼中深处闪着凛冽的锋芒,被他看到的人竟然不由自主移开了目光。
“是,他是有罪。”
“把负责抵御妖族阵法的弟子撤走,导致众仙门死伤不少,可是他好过了吗?”
众人有一瞬间的哑然,蚩惑手底下死伤惨重,几乎没剩下几个。
但是立马有人不愤出声:“许仙君这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他,今天就不会发生这一切。”
“是啊,他们就算死光了又如何,能把我们的人换回来吗?”
被强行压在下面的蚩惑狼狈不堪,额角长长的擦伤一直蔓延到下颌,周身血瘀泛着紫红的点,水迹从浓黑的睫毛里渗出来。
他后悔了。
纵然性子阴鸷孤僻,碍于少年仙尊的声望和他的地位,最多是有人私下说上两句罢了,从没有过像今天这样万人唾骂,讥讽的时候。
高台上的人居高临下看着下面少年苍白的脸。
“真没想到,朝溪崖百年名声,就这么毁了。”
“就是他……”
一字一句,如毒蛇,如弯钩,勾的人心里血肉模糊。
蚩惑被押在地上动弹不得,像罪人一样伏在地上任人践踏,如污泥,如尘埃。
人言可畏,字字如刀。
但是蚩惑没有绝望,他还有哥哥,哥哥一定会救他的。
每次都是,这次也不会例外。
蚩惑耳边嗡嗡作响,旁边的人不停的走动,他不知道多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了光亮。
蚩惑抬头,满心的欣喜在看到来人坚冰般的面容褪去。
蚩惑大叫一声,还不等他说话,按压的人便把他压了回去。
行刑开始,九十鞭。
直到蚩惑嘴里充满了腥甜,终于结束。
“慢着!”
底下声音响起来,如密集的虫蚁般,直到蚩惑被拖下去的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喊了出来。
少年仙尊几乎是立刻就从人群中找到了发声人,抬起眸子朝那人看去。
被这位以性子霸道出名的仙尊看,那人也有些发怵,正不知道怎么办时眼角瞥到了一众人,几乎是立马想到了主意,这么多人,他还能怎么样不成?
“这么多人难道就值几鞭子吗?”
少年没说话,眼睛却露出一点嘲意。
这是朝溪崖特有的刑鞭,秦家先人传下来的,相传内用蛟龙骨制成,虽然不重但是硬度世间罕有。
一鞭就能撕开血肉,几鞭下去力透骨髓,连筋脉都能打断,厉害可想而知,所以这刑鞭的上数就是九十,因为哪怕再多一鞭,就不是罚而是杀了。
而蚩惑此时挂在两个拖着的弟子身上,血在地上积了水洼,泛出深红色的光泽,碎肉有的黏在身上,有的就像人界不要的猪肉一样散落在地,蚩惑整个人几乎没了活气,就像一个濒死的兽。
两个弟子看着拖着,其实暗中用巧劲扶着蚩惑,即使蚩惑平时再不讨喜,他们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否则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不止是仙门世家,我们的人就白死了不成。如此偏袒一个有罪之人,朝溪崖枉为仙家楷模。”
“朝溪崖从来没自诩是仙门楷模。”少年没有动怒,淡淡的道。
“你……”
少年不等他说完,冷然道:“让开!”
那人情急之下用剑柄挡住了少年。
电光火石间一剑挥了出去,几乎完美的剑弧照亮了整个夜空。
那人是个散修,自小就受了不知多少轻视,最觉受辱的就是这般,更何况是这种年纪轻轻的仙尊,每个动作都带着高人一等的傲气似的,现在更是狼狈的摔倒了地上,羞极恼极,忍不住吼了出来:“你做什么?”
谁知少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离去了。
那人脸色难看,旁边几个人怕他一时冲动,连忙劝慰了几句。
少年径直回了住所,关上门之后脸上的疲倦就尽数展露无遗,整整一月,奔波劳碌,先是马不停蹄的寻蚩惑,后在穆家村修补阵法,抵御妖族,几乎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
但是这些都无关紧要,少年坐在床上半晌,脸上闪过挣扎悔恨种种复杂的情绪,半晌终于忍不住重重锤打在床柱上,细小的木屑刺入掌心,疼痛却不及少年悔恨的万分之一。
……………………
时间一晃,已是次月。
立秋时分,朝溪崖的红枫落了满地,宛如精致细密的绸缎层层铺在地上,美得几乎能入画。
朝溪崖又恢复了平静,那夜的噪杂纷乱就像是一个梦,但是每个人眉梢的愁色和空气中淡淡的清寂仿佛是一个预兆。
那些嬉笑怒骂的少年时光,终究是回不去了。
朝溪崖所有弟子都在大殿上练习剑术,自那日过后,每个人都带了一分倔强,往日的欢声笑语也少了。
今天指点剑术的是少年仙尊,他用剑挑了挑一名弟子的手臂,沉声道:“手要稳,所有剑术都离不开这些基本功,否则剑术再出神入化也犹如空中楼阁。”
他托了托拿剑的手臂:“要这样。”
那名弟子耳根有些红:“弟子……弟子知道了。”
少年还欲说什么,突然抬起了头,眸子紧紧盯着上方漆黑如墨的天空。
须臾,在场的人也从少年的神情中发现不对劲了,纷纷向上看去。
有人骇然惊叫出声:“天上!”
“怎么回事!”
“天上怎么一个洞!”
…………
惊叫声此起彼伏,只见原本淡蓝色的的天上,有一道肉眼可见的暗黑色缝隙,这道缝隙正缓缓扩大,不一会儿就已经是裂口了,像是一只眼睛窥伺着下面。
少年也是震撼难言,结界……破了。
“这是第一次破吗?”顾平潮在一片嘈杂声中问秦修。
秦修的声音在这么吵闹的幻境都清冷低沉:“不是,以前也有一次。”
顾平潮看了眼秦修,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总感觉秦修话里带着点什么,秦修像是在思考怎么陈述,几秒后继续道:“那时候人妖两界还未发生过大规模的浩劫,就是因为上古就有的结界,以往不是没破过,只不过像是大漠中的一粒沙子,第一次破这么大是在八年前,这是第二次。”
黑烟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咆哮着冲向地面,连带着飞沙走石席卷着冲向人界,天地尽头的风声带着深远而不详的气息。
短短时间内,朝溪崖几乎所有的修士都聚集到了大殿上,带着恐惧的眼神看着天上的黑洞。
天禁破,恶鬼出。
黑洞在众人眼前扩大,一眼望不到头的妖魔鬼怪从里面涌出,带着阴煞之气落到地面。
人妖几乎是世代血仇,两方人马几乎立刻就厮杀到了一起。
兵刃交接,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响彻在耳边,少年和几个年长的仙尊几乎是以一当十,但是越来越多的妖魔围过来,少年奋力斩掉了貊妖的脖颈,血溅上了少年面无表情的脸,少年看了看杀之不尽的妖魔,眼中闪过一丝焦灼。
妖魔越来越多,其他仙门的人赶来还需要时日,而他们等不起了。少年咬牙道:“九荒剑三——浮云!”
借着一击之力暂得空隙,少年御剑飞了上去,口中咒语迅速念出,巨大的金色咒印在他手中缓缓浮起。
“结印!”
少年灵力毫无保留的暴涌而出,结成了半圆形的结界,正抵着天上的那道裂缝而去,但是人力终有限,还没有到裂缝处,少年就已面白如纸,底下有几位握紧了拳,御剑飞了上去:“师侄,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结界在三人灵力下缓缓向裂缝处合拢,眼看就要上去了,三人此时已经将近力竭,特别是少年,没呼吸一下就犹如刀割一般。
底下的蚩惑染了一身血,看着天上少年难看的脸色,终于忍不住了。
飞身御剑上去,他在少年已经施好的结界上添了几笔,这样大型的结界不同于平时,只有最善符咒的暮云遮才知道这增强的关窍,这两笔上去,结界终于贴上了裂缝,眼看就要闭合,里面的凶煞之气涌动的越发厉害,想比他们也知道,过去这一天,要等多久。
终于,结界那边传来咆哮的嘶吼:“朝溪崖——”
蚩惑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为首的妖穿着一身黑衣,一双赤红的眼瞳,他眉峰锋利,阴沉至极的目光骤然钉在了蚩惑身上。
蚩惑心头闪过一丝危险,下意识就想后退,但是那妖猛然出手,庞大的吸力一点点他吸了过去。
“哥哥!”蚩惑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绝望的朝少年的方向伸出手,少年几乎把嘴唇咬出血,嘶吼道:“蚩惑!”
少年撤开手就要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