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余晖落在这个称为雾都的城市,橙黄透亮剔去了所有纷杂。
下了摩天轮,在人群里,桑瑜再次被李烈自然地牵起了手。
生怕双方父母看到,这一次她的反应,没有那么大。
“阿瑜。”
少年润了润喉,“你会去北京念大学么?”
她知他申请的学校,与自己能力的差距。
即使李烈不开口提,桑瑜的梦想之一也是去燕园继续深造。
“嗯。”
她点点头。
“那好。”
李烈扯了一抹很大的微笑,“我会在帝都等你。”
就像现在,他会在实验中学等你。
他说,他会在帝都等你。
十多岁的年纪,因为被允诺过的话语,所以会更加坚定不移地为之奋斗。
七日的国外之旅,并非朋友圈晒出得那般美好。
旅行团没有安排项目的时候,桑瑜就待在宾馆里一个人奋书疾笔着物理题。
每每李母过来喊桑母唠嗑时,总会在门外说:“你家小瑜可真好学,出来旅行本就是放轻松的,现在倒是抓住点滴时间,抱着书看。”
其实,世界上怕是没有人天生就对学业保持一腔热血。
大多数考生是为了学业前途,养成了抱着书啃习惯。
久而久之,这样的生活,慢慢也变得很美好。
孩子,一向是家长彼此攀比的产物。
桑母在门外笑靥如花,“就算这样学,也赶不上你们家阿烈。要是小瑜能有阿烈一半,就好了。”
“我们家阿烈就是个死脑筋,哪像小瑜这样聪明又好学?”
聪明。
并非是桑瑜第一次听旁人这么赞叹自己。
只不过在父母亲的眼里,自己的那些聪明只能算是贬义词。
桑父甚至会在恼羞成怒后,用皮带抽打桑瑜,质问她的聪明,为什么从来不放到正道上?
只是,什么又是歪门邪道,什么又是阳光大道呢?
被说得久了,桑瑜的心里不免会落下阴影。
她总是很自卑,虽然在绝大多数的人眼中她过得比普通人要精彩。
甚至当别人听到桑瑜说些“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也许只是碰巧”,都会在背后嘀咕这个人真作呀,矫情个毛线,装给谁看。
那些没人能够理解的岁月,许安凉是第一个触碰桑瑜黑暗面的人。
离开英国的最后一天,桑瑜在帕尔森机场的候车厅拍了组照片,配字道:“If you stop,you stop。”
待二十五个钟头,飞机在岭南的廊桥停稳时,桑瑜打开手机,在许多留言纷纷慨叹英伦之景,唯独许安凉那样说:“未来可期。”
那个少年,似乎总能揣测到她的心事,看到最真实的自己。
机舱的人陆续走得差不多了,李烈望着身后的女孩,“阿瑜。别玩了,我们回家。”
直到寒假结束,桑瑜也没有机会遇上许安凉。
虽然期间被邀请过无数次,可都因为补习班有课被打断了计划。
不过,倒是发生了极其有趣的事情。
桑瑜念得补习班名字很响,主要针对中考,所以他们这一片区上学的同龄人几乎都扎堆在这儿。
以前有人曾分析过,人群当中只需要六个人,便可以把整个世界连起来。
那时桑瑜还不相信,直到补习班的新同桌凌天在某个课间聊起学校趣事时,她听到了异常熟悉的名字,莫名地随口问了句:“你和赵子敬在一个班?”
“嗯。”
男生张牙舞爪道,“那小子,整天跟我吹他在小学有多出名。”
桑瑜打开已经被尘封的回忆,点了点头:“确实挺出名的。”
“说说呗。”
“他三年级,就跟我一个朋友谈恋爱了。”
看到凌天因惊讶而微张的嘴,桑瑜笑了笑,“干嘛这么吃惊?”
当时因为年少,桑瑜不懂,自己虽然被刘晓搞得深陷舆论的漩涡,好在身正不怕影子斜,大家的热乎劲过去后,也就没怎么掀起波澜。
第二日在补习班,同桌凌天见到桑瑜进来,在座位上抖着二郎腿说:“桑瑜,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嗯?”
“赵子敬念念不忘的姑娘原来是你。”
男生从书包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同学录,“呐。赵子敬给你的,说请你一定给他仔细地写,他给你的写完了。”
桑瑜接过赵子敬的同学录,上面清晰地记录着他的联系方式,而后面密密麻麻地写着:“阿瑜,真巧。我们竟然还可以用这种方式联系。你在一中过得还好吗?我听凌天说你给他聊起了我的过去,哈哈哈可不可以给些面子^_^P。S:我也一直,都没忘记你。”
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让桑瑜疑惑不解。
凌天嬉皮笑脸道,“我昨天去他家,告诉他补习班一妹纸叫做桑瑜,是你小学同学。你猜,赵子敬当时的表情有多丰富——”
“所以你是不是在他面前,添油加醋乱说了一通?”
“也没乱说啊,就是很普通地说了句,你也很想他。”
谣言,以不同的版本传播着。
还未等桑瑜写完同学录,那个午后补习班放学,她看到许久未见的面庞。
“阿瑜。”
桑瑜下意识地看着身后露出不怀好意笑容的凌天,一准是那个臭小子不知不觉又乱搞什么了。
“好久不见。”
赵子敬咬着唇,一时拘谨着:“你说的事情,我是同意的。”
“我说了什么事情?”
桑瑜不着痕迹地问道。
“就是你说你想让赵子敬当你的男朋友——”
身后的凌天起哄道。
赵子敬的脸微微地红了。
“阿瑜,我同意。”
当年他之所以会跟刘晓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她是桑瑜的好朋友。
他有意接近她,可是她却离他越来越远。
当昨晚听到凌天说起桑瑜的事情和今天收到桑瑜告白的消息,天知道,他有多么的激动。
“对不起。”
面前的少女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面庞,“那些告白的话,都是你的朋友为了坑你乱说的。”
“什么?”
赵子敬愣在那里,倒是凌天走过来勾着他的脖子:“哥们可是帮你到这里了,不用谢,回头给快喜糖吃就行。”
“我有男朋友了。”
误会要越早清除越好,桑瑜继续说着:“你也认识。李烈,比我们大四级。”
是啊。
岭南实验学校,哪一个不认识李烈的名字。
学习好家世好模样好的人是真的存在的,偏偏这样的人不靠脸吃饭,靠的是才华碾压路人。
桑瑜明显地看到赵子敬的脸,正由红变得很白。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
赵子敬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阿瑜。你跟学长挺配的,恭喜你,要幸福呢。”
“谢谢。”
桑瑜从书包里掏出已经捋顺的同学录,目光扫了一眼做贼心虚的凌天,“这个,又不到毕业的时间,可不可以不写了?”
“阿瑜。”
赵子敬抓着她拉上书包链条的手,“就不能——留下个联系方式吗?”
“我不玩社交软件。”
桑瑜想,自己的态度已经这样明显了,赵子敬应该不会再纠缠了吧。
“喂喂喂。”
凌天咋咋呼呼地嚷嚷着,“人家子敬大老远来看你,就算是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犯不着那么冷漠吧?”
“算了。”
赵子敬转过身子,“凌天,我们去打台球吧?”
临走前,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阿瑜。你跟学长挺配的,恭喜你,要幸福呢。”
“谢谢。”
青春期的男孩子,总归是要面子的。
直到寒假的补习班结束,桑瑜再也没有碰上赵子敬。
本来就是不同的学校,开学后也不再会有什么交集。
桑瑜因为这个春节考了班级第一名,在祖母那边,过得还算平静。
正月十八,是岭南一中开学的日子。
到上坡时,桑瑜推着单车,将手套放到车筐,缓缓前行。
就要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桑瑜的帽子被人摘了下来,回过头许安凉在冲着自己傻笑。
“阿瑜。”
“你把帽子给我。”
“不给。”
许安凉用食指转着帽子,好比他指尖绕着的是颗篮球。
由于帽子忽然被取走,桑瑜的脑袋被风吹得懵懵的,不给就不给吧,她只想快些回教室。
“阿瑜。”
许安凉见桑瑜似乎真的生气了,将手里的帽子重新扣回她的小脑袋上,“对不起。”
桑瑜搓着手,冻得哆哆嗦嗦地从车筐里掏出手套戴上,走了两分钟才缓过来。
“阿瑜。”
许安凉一直跟在她后面,“你没事吧?真生我气了么?”
她还是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刚到教室,班主任匆匆进来,吆喝了几名个子高的男同学去搬新书。
许安凉自然是这群男生中的一员。
新课本一共有二十本。
等新书发到每一位同学的座位上时,老师站在台上说:“大家在位置上数一数,书有没有漏下的?”
桑瑜的数学从四年级以后就走向了下坡,一开始她数了很多遍,觉得自己有可能数错了。可是同石瑜对过以后,发现自己真的少一本地理课本。
于是她举起手:“老师。”
对于好学生,老师向来友善,班主任甚至从台上走到桑瑜身边,亲切地问:“桑瑜,怎么了?”
“我少了一本地理课本。”
班主任再次面向班级时,脸上已经换了一幅神色,她严肃地问:“哪位同学那里有多的书?都各自在位置上检查一下。”
空气中开始传来大家翻书的声音。
“老师。”
许安凉举着手,“我有多余的。”
班主任点点头,示意他从班级后面带过来。许安凉单手拿着地理课本,走到桑瑜面前时,留下一抹神秘的微笑。
不知道谁躲在暗处唏嘘了句,大家碍于班主任在,没怎么附和。
只是那一声,传到桑瑜的耳朵里,格外刺耳。
若是说升入中学与小学时期的不同,最大的区别在于对待新书。
小学时期的桑瑜总是会跟人家比,谁的书皮包得比较好;中学时期,大家发现新书都是现在扉页上署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将它们罗列到自己的课桌的书立上。
桑瑜每写完一本的名字,就放起来。
当她掀开地理课本的扉页,上面早已经写上了他的名字,下面还有一连串的漫画图,整个被连起来就是“许安凉对不起桑瑜,希望桑瑜不要生气。”
桑瑜的脑海浮现出许安凉将地理课本递给自己的那抹神秘的微笑,她回过头,瞪了他一眼。
岭南第一中学开学报道的上午,向来都是自习。
第二节课,班主任倒是带进来一个皮肤黝黑的女生,“我给大家正式介绍一下,这是咱们班新转来的同学,叫做汪虹。”
“网红?”
在后排睡得天昏地暗的苑梅,揉了揉眼诧异道。
班级的气氛,一下子被点燃。
“大家好,我叫汪虹。汪是汪曾祺的汪,虹是彩虹的虹。”
“哟。”
化学课代表周磊乐呵呵道,“还汪精卫的汪呢。”
周围人都哈哈哈大笑起来。
桑瑜想起自己一开始介绍的时候,被人吐槽普通话。
许安凉告诉自己,岭南第一中学的人排外性很强。
看来,的确是这样。
汪虹垂着头,臊着脸,一时间从台上下不了台。
“无聊。”
与桑瑜情景相似,不过这次故事里解救公主的王子换了人。
叶凌带头在人群里鼓掌,“欢迎新同学哈。”
汪虹向叶凌投来一记感激的目光。
下课铃响了以后,大家陆陆续续地跑了出去。
许安凉坐在桑瑜的前桌,“阿瑜。还在生气吗?”
他一早晨,道歉了很多次。
若是自己再不接受,反倒是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我没生气。”
“那就好。”
许安凉习惯性地摸了摸桑瑜的小脑袋,“对了,寒假在国外玩得怎么样?”
“就那样。”
“说一说嘛。”许安凉扯了扯桑瑜的胳膊肘子,“怎么也算是去过国外的大人物了,讲一讲,让我们涨涨见识呗。”
相较于许安凉,桑瑜倒是兴趣缺缺。
对于不想要回答的问题,她向来沉默不语。
目光随意环视了一圈教室,新转来的那位同学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桑瑜站起来,走到汪虹面前,“同学,一起去上厕所吗?”
汪虹抬起红肿的双眼,点了点头。
走出教室,许安凉还跑出来嚷嚷着:“阿瑜,你又晾着我!”
两个女孩子肩并着肩,汪虹转来岭南一中第一天,对路况并不熟悉。
她跟随桑瑜走着走着,就自然而然地挽住了她的胳膊,“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桑瑜。桑之未落,瑜玉在佩。”
“你的名字真好听哎。”
汪虹的眼睛里闪着光:“那以后,我可以叫你小鱼儿么?”
“嗯。”
“小鱼儿。”汪虹双手拉着桑瑜的手,“你真是个漂亮又善良的好姑娘。”
漂亮与善良也许算不得,至多好姑娘的形容词还挺中肯。
桑瑜淡淡地笑了笑。
“你也很漂亮。”
“我啊——”
汪虹皱着一张脸,“我皮肤黑,就算了吧。”
“不会啊。”
桑瑜勾起唇边的梨涡,“黑美人,不是吗?”
“哈哈。”
汪虹一扫自己在班级的难过,莫名地抛出一个问题:“小鱼儿。”
“嗯?”
“你知道死党这个词语吗?”
桑瑜摇了摇头,她好像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个新鲜的词儿。
“死党啊,就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就像是在教室莫名其妙地拉汪虹一起去厕所,在厕所旁的紫藤萝下,桑瑜没有经过思考就提议道,“那我们就做死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