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迈上甲板,虞筠霭一直握着青蔻的手腕,一刻也不敢放松。
青蔻试着拽了拽,完全拽不动。
她简直无奈了,“我有点困,想去休息一下。”
此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行船速度十分缓慢。虞筠霭皱着眉心,时不时瞟向河面,“明日晌午,抵达落霜城之前,别睡。”
“……”青蔻不敢置信,“一夜不睡?”
“我也怕水。”虞筠霭语气森然,“你老实陪我,莫要离开半步。”
刚刚安顿完巡防事务的马凌,听到这段对话,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落霜城泅水大赛的扛把子,怕水?
他就呵呵了。
河面寒风刺骨,夜里犹甚。青蔻与虞筠霭并肩而坐,腿上盖着裘皮小毯,倒也不觉得冷,只是很倦,困得直打哈欠。
姹紫和嫣红推开船舱矮门,端来冒着热气的烤鱼和黄酒,“皇上,娘娘,用些夜宵,暖暖身子吧。”
“闻着真香。”青蔻拍拍空荡荡的肚皮,“我早就饿了。”
她强打精神,取了双木箸递给虞筠霭——算了,不让睡就不睡吧,反正也睡不踏实。
虞筠霭正要说些什么,耳尖一动,瞬色渐渐沉了下去。
船桨落在河水下方数尺,哗啦,哗啦。
不,不是这个声音。
伴随着船桨而动的,是划水声。
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他讽刺地挑了嘴角,右手对准窗外,拇指一弹,两根木箸如闪电般蹿了出去,一声哀嚎打破夜的平静。
“有刺客!保护皇上!”
马凌拔出长剑,与姹紫嫣红迅速摆出三角形阵型,将虞筠霭和青蔻围在其中。
窗棱被黑衣人一脚踹开,一个又一个身影闪了进来,浑身湿透,头戴面巾,手中提着兵器,杀意十足。
担心什么来什么,虞筠霭望着混乱不堪的船舱,愤怒到无语。
像是有人算计好了,故意给他添堵。
又像是天意。
他狠狠眯了一下眼睛。
这一次,哪怕真是天意,他也决不让步。
就算是死,他们也要死在一起。
打斗仍在继续,胜负初见端倪。
偷袭讲究时机,黑衣人尚未出击便被虞筠霭察觉,已然失了先机。且官船不比农家小船,一艘船可载的侍卫多达五十余众,马凌、姹紫和嫣红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是以对方虽然来势汹汹,却也战得十分吃力。
虞筠霭始终挡在青蔻身前,一双鹰眸寒光毕露。他狠狠拽着青蔻的手腕,力道之大,令她疼痛难忍。
忍不住也得忍着,毕竟正在拼命。
青蔻极少见虞筠霭的情绪外露至斯,难免困惑——马凌等人明显占了上风,皇上的紧张究竟为何?
还是说,他预感到了什么?
很快,其余九艘官船上的侍卫陆续赶到,对黑衣人形成纵横包围之势,刺客一方颓势不减,只能做困兽之斗。
虞筠霭冷冷道,“不留活口。”
得到皇上首肯,马凌等人下手愈发狠戾,一时间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最后一名刺客扑向青蔻,被虞筠霭的长剑穿腹而过,皮开肉绽的一刹那,青蔻听到姹紫压抑的尖叫声。
嫣红不由自主,唤出一个名字。
青蔻这才注意到,倒下的人,是独臂。
马凌俯身,扯下刺客脸上的巾子。
牧歌大口喘息,鲜血顺着她的嘴角不断涌出,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她清减得厉害,本就纤细的身姿愈发形销骨立,几缕枯黄的发落在腮边,眉眼附近皱纹横生,明明二十几岁的年纪,看上去犹如饱经沧桑的老妪。
一双浑浊的瞬子含着水光,痴痴盯着虞筠霭,“我不……不是来……杀少堡主……我只是……只是……”
她只想杀掉青蔻。
虞筠霭一动不动看着她的脸,面色由惊怒转为平静。
他转身离开,连背影都不再施舍。
“少堡主……”牧歌喃喃道,“少……”
她眼中的光,渐渐熄灭。
从头至尾,青蔻被保护得相当稳妥。
虞筠霭甚至挡住了牧歌射向她的恶毒眼神。
直到马凌将刺客逐个丢入河中,姹紫嫣红取了水桶清洗甲板上的血迹,虞筠霭才拎起青蔻的衣袖,惊愕不已,“你怎么回事儿,疼也不说。”
原本白皙的手腕,被他勒得高高肿起,周围又青又紫,实在骇人。
虞筠霭心疼坏了,搂着她使劲道歉。
咸湿的风,裹挟着腥甜刮入鼻息,青蔻的意识开始恍惚。
从第一名刺客倒下,直到牧歌咽气,不停有陌生的画面,如雪片一般向她袭来。
此刻她靠在虞筠霭温暖的怀中,耳边是饱含爱意的抱怨与道歉,曾经出现在梦中的片段,逐渐连成一幅完整的画卷,重重叠叠,延展开来。
船只,甲板,雕着暗花的船舱,诡异的河面。
黑衣刺客,刀光剑影,闷声呻。吟,不断有人倒下。
年少时期的虞筠霭,头发黢黑的闻老将军,一身素衣的太后。
恐惧,孤勇,无憾,交织心头。
灰蒙蒙的天,铺天盖地的血。
飞刺而来的剑。
青蔻忽然意识到什么。
虞筠霭还在替她抹药,“下回我要是弄疼你……”
话说到一半,青蔻一把推开他,毫不迟疑地冲向船头,纵身跃入水中。
“蔻蔻!”虞筠霭反应过来,下一个瞬间,跟着跳了下去。
连续两声“噗通”,让在场的众人傻了眼。
“护驾啊,还愣着干什么!”
马凌简直要疯了,手忙脚乱解下沉重的铠甲,随着数十声“噗通”,所有侍卫跟下饺子似的,一股脑儿栽入河中。
飞霜殿。
青蔻是被生生饿醒的,肚子里头空空如也。
头还在晕,她没有立即睁眼,耳边传来皇上和青二的对话。
“这都四天了,她怎么还不醒?”
“皇上莫要太过担心,小五只是郁结于胸,外感风寒,这才多睡了两日,草民方才探过,她绝无大碍。”
“郁结于胸?她有什么想不开的,不就是……”
“她都跳河了,肯定是想不开呗。你也真是,什么烂桃花都往回招,招就招吧,打打杀杀像什么样子,瞧把蔻蔻给气的。”
这个声音……青蔻微微弯了一下嘴角。
逍遥王虞梓墨,虞筠霭的四叔。
“嗳?她是不是笑了一下?”
“四叔眼睛花了,她明明还在睡……”虞筠霭帮青蔻掖了掖被角,“我解释多少次了,她不是气得跳河。蔻蔻不是那么小家子气的姑娘……吧。”
最后这一句,他说得并不肯定。
“谁没事干闲的,大半夜跳河?你说呢蕴大夫,蔻蔻是不是气的?”
青二夹在两位爷中间,处境尴尬,“草民也说不准……不过王爷放心,小五一向强健,从前她几年都不带生病的,这次也……”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这么强健的人都给折腾病了。”虞梓墨啧啧两声,“听说太后也给你气的够呛?不理你了?怨你没照顾好她?”
虞筠霭咬牙切齿的,“飞霜殿乃朕的寝宫,蔻蔻乃朕的皇妃,四叔身为外男,合该回避才是。来人啊,把……”
青蔻实在忍不住了,脑袋一歪,将脸埋进枕头,噗噗直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