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怀洣,虞筠霭更喜欢叫她“蔻蔻”。
夏怀洣,会让他想起夏鬼,以及下令将夏家满门抄斩的虞梓澈。
虞筠霭无法不去介怀,虞梓澈是夏怀洣的杀父仇人。尽管他十分不待见自己的老爹,但爹就是爹,仇人就是仇人。
真相大白之际,他好像是第一次看懂青蔻——她的豁达与通透,绝非常人能比。
她十分顺畅地接受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没有怪他,不后悔救过他们母子,不郁结于过去的十年,甚至比从前更加适应后宫生活。
虞筠霭觉得无以为报,所以愈发卖力,恨不得将一身力气全都交代给她。
青蔻熬不住,哭得更厉害了。
翌日,虞筠霭神清气爽地去上朝了。
青蔻缩在偌大的龙床上,哼哼唧唧醒过来,再抽抽搭搭睡过去,如此反复了几次,才勉强起身挪去净房。
每走一步都像被小刀子割肉,疼得她龇牙咧嘴。
四下漂浮着一缕奇异的香味,似雨后莲池,又似早春初蕊。
说不清道不明,若有若无。
青蔻下意识皱眉,随即反应过来,是她的。
麒麟血,又名天山麒麟血。
很久以前,生活在天山脚下的采药人,夫人们如在隆冬时节有了身子,吃不到新鲜蔬果,往往以珍奇药材为食,一通温补,产下的孩子往往体格强健,精力十足。
这项传统持续多年,直到一名精通医理的夫人,因家中药材极多,她一嫁人便给自己写了张方子,日日调理身子。很快,她便有了身孕,十月怀胎,产下一名血中带香的女孩。
女孩长到七八岁时,一次意外,让她与爹爹被困山林,彼时爹爹受伤昏迷,饥寒交迫,眼见命不久矣,女孩情急之下割破手指,让爹爹吮吸她的血液。
奇迹发生了,爹爹非但活了下来,多年湿寒所致的沉疴亦不治而愈。
消息不胫而走,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天山,女孩的父母生怕歹人起念,遂带着一家老小逃往外地,后不知所踪。
百余年过去,林姓医女在一本游记中偶然看到关于麒麟血的记载,经过反复尝试,终于用游记中提到的方子养成一名药人。
医女阴毒,对药人用遍手段,很快以麒麟血为引,制成了寒毒及天蚕丝,并将其尽数献给郞氏国君,一举成为郞氏后宫最受宠的嫔妃。
事实上,萧琳琅只是读过当年的药方,她对于麒麟血的来源,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她倚靠药方得来麒麟血,采用了最笨的法子——选取十几岁的孩子,不断调整药量及成分,摸索着养成药人。
从郞氏到琳琅山,萧琳琅耗费了大量珍奇药材,却只养成过两个药人。
其中之一便是青蔻。
所以她将碧蛇环托付给了青蔻——唯有青蔻,才能将郞氏寒毒和天蚕丝传承下去。
时隔多年,青蔻终于想通一切。她这一身麒麟血,恐怕不是萧琳琅给的。而是她爹,夏鬼遍访天山,从几位老者口中的故事推演而来的。
也就是说,夏鬼和萧琳琅手中的法子,压根就是同宗不同源。
青蔻带着麒麟血出生,血中的香气会随着年龄增长日渐浓郁,至于萧琳琅在她身上的花费,纯属浪费不说,还让她遭了不少罪。
她不禁暗忖,九泉之下的师傅她老人家,怕是瞑不了目了。
身体完全浸泡在热水之中,彻夜欢愉导致的酸痛得到缓解。
青蔻的目光逐渐迷离。
她从未见过夏鬼,有关爹爹的印象,一部分来源于娘亲,一部分来源于表舅。据他们讲,爹爹是个至情至性之人,爱喝酒,爱交友,爱自由,和她很像。
像吗?她不知道。
十二年前,娘亲因病过世,小小的怀洣在好心路人帮助之下,将她葬在了小华山下的一棵参天古树旁。一同下葬的,还有爹爹留下的医书和手串。
一夜之间,她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自由可贵,亲人更可贵。
这个道理,小小的怀洣在亲手埋下最后一抔土的瞬间,彻底悟了。
无人陪伴的自由,像是天地之间的一抹风,一粒尘,来去孤寂,无可牵挂。
哪怕活得再久,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宁可不要这样的自由。
她想要餐桌上的欢声笑语,她想要漫漫长夜温暖的怀抱,她想要高堂健在儿女双全,她想要喜怒哀乐与君分享。
与其纠结无法挽回的过去,不如珍惜眼前拥有的一切。
她轻声叹息,缓缓闭好眼睛。
虞筠霭掀了玉帘,大辣辣走进净房。
玉珠磕碰在一处,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动,惊醒昏昏欲睡的青蔻。
“是我,”虞筠霭见状笑道,“怎的,还吓着了?”
青蔻小脸一沉,不想看他。
昨夜她疼得那么厉害,哭着求他,好话说了一箩筐,他跟没听到似的,欺负了一遍不够,还要接着欺负第二遍、第三遍。
这样的哥哥,枉为哥哥。
青蔻觉得自己还是太嫩,竟被他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一旦落入陷阱,就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正面反面撒上盐巴不停宰割。
“伤口不宜见水,你别泡了,赶紧出来。”虞筠霭从袖带中取了个白色瓷瓶出来,一双瞬子深不见底,时不时瞟向水下。“我刚从蕴大夫那里要来的,止血效果十分……”
“你说什么?”
青二?
青二!
青蔻死的心都有了,“这个……你怎么能找青二!”
“我不找他,难道要找张进吗?”虞筠霭理直气壮,“张进的医术比青二差远了,虽说他是你爹的徒弟。”
“这种事……我忍几天就好。”青蔻的脸瞬间红透,连带脖子也跟着红了,“你干嘛大张旗鼓到处乱说?”
他不要脸,自己却是要的。
“蕴大夫若连这点医德都没,莫不如别当大夫。”虞筠霭取了软布,帮青蔻擦头发,“再说你忍得,我可忍不得。”
小坏蛋定于两日之后启程,她的伤口一日不好,他就得素一日,若是两日不好……不能想,想想都觉得活不下去。
青蔻瞪大了眼睛,“虞筠霭,你还是不是人!”
“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虞筠霭皮笑肉不笑的,将袖口朝上一捋,徒手伸进池底,将她湿淋淋地抱了出来,大步走向床榻,“蕴大夫说了,药上得勤一点,以你的身体状况,今晚就能开荤。”
青蔻:“……”
几个时辰后,飞霜殿传来杀猪一般的哭喊。
“混蛋……我跟你拼了……”
“拼啊,赶紧拼。”虞筠霭断断续续喘息道,“你想怎样的拼法,貂蝉拜月还是西施浣纱……”
“混蛋……”
“人面桃花,男耕女织,鱼翔浅底,琴瑟合鸣,我都想试试……”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