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筠霭二话不说,将香囊卸下来,解开绣带,一枚碧绿色的扳指滚落在龙案之上。
不是碧蛇环又是什么。
“就是那天晚上啊。”青蔻忍不住笑出来,“你忘了吗?咱俩夜探云府,云昭飞正在园子里胡作非为呐,我趁机悄悄放进去的。”
虞筠霭被她匪夷所思的举动气到无语,“你太胡闹了,万一丢了怎么办!”
青蔻笑着辩解,“那时候云昭飞正……我瞧着挺紧张的,就想开个玩笑,本以为你第二日就能发现,谁想到……”
回头一想,她也觉得后怕。
“你不是说,藏在雪公子的窝里了?”
“我明知周围有青痕的人,哪敢放在身边,又不能放在品茶轩。”青蔻接着笑,“雪公子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再说……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
“可不是么。”
虞筠霭也笑了,“你说什么,我当然都信。”
两人吃饱喝足,虞筠霭提议道:“去太后殿里转转,顺便消消食?”
“好啊。”
青蔻只见过太后一面,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既然皇上提出来了,她自然不会拒绝。
从御书房到太后的寝殿,必须经过后三宫。云若婉被软禁的玉婉宫,地处后三宫之首。
青蔻看着玉婉宫外的侍卫,问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皇后娘娘……我是说,云若婉?”
虞筠霭睨她,“你觉得呢?”
“犯错的人是她爹,又不是她。”青蔻拉了虞筠霭的手指,“摊上那么个爹,她已经很倒霉了。我听青痕说,她进宫完全是被迫的,云海天根本不在乎她。”
“……所以?”
“你放过她吧。”
虞筠霭的眉头拧到能夹死苍蝇,“她是云家人。”
“云家是云家,云若婉是云若婉。”青蔻试图与他讲道理,“这就好比我们琳琅宫,我师傅是逆党,可我不是。皇上是明事理的人,不因师傅而迁怒于我,你与云若婉好歹夫妻一场,为何不能用同样的心思去看待她呢?”
凭心而论,萧琳琅也好,青痕也好,固然可恨,但也可怜——如果可以选择命运,谁都不想生来沦为反贼。
但云若婉比她们更可怜。
身为女儿,她只是云海天的一颗棋子。云家人所谋所图,她连知情都做不到,更不可能选择。
身为皇后,她得不到皇上的半点温情和爱护。
周围的人不是在利用她,就是想害她,身边连个衷心护主的仆从都没有。
唯一挂念的青弦下落不明,此生再难相见。
青蔻魂飞天外的工夫,虞筠霭的脑子也没闲着。
他的确不喜云若婉,但小坏蛋难得提一次要求,不满足她,于心不忍——她甚至没有为青痕和善琴求情,一次都没有。
大是大非面前,青蔻分得清清楚楚。
处置云若婉,属于株连。饶或不饶,全在虞筠霭一念之间。饶她,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不饶,则是“雷霆雨露均是君恩”。
但青痕所为,是欺君。饶不得,饶了就是昏庸,是后宫干政,是妖妃祸国。毕竟萧琳琅意欲不轨,早已不是秘密。
他得找个替琳琅宫顶罪的人,否则青蔻会给言官的口水淹死。当然了,还不能被她知道。
“想保住云若婉的命,”
虞筠霭舔了舔舌尖,“……不是不可以。”
青蔻:“皇上?”
“陪我去趟颖城。”
厍馨儿见到两个家伙,惊喜万分,当下命人端来茶水点心和时令鲜果。
“别忙活了,坐下说说话。”
虞筠霭摆出很随意的姿势,靠坐在榻上,双膝微微分开,右手掸在青蔻的肩头,顺手摸了摸她的发髻。
大大咧咧的,十分接地气的样子。
“皇、皇上?”
青蔻第一次见虞筠霭这样不讲究,他的笑容惬意,神态放松,举止豪放甚至略带粗鲁,跟田间地头的糙汉一般。
当着太后和夙姑姑的面!
厍馨儿被他没规没矩的德行逗笑了,“在我这儿,他是怎么舒坦怎么来。”又轻拍青蔻的手背,“你也一样,莫紧张。”
太后好像换了一个人。
皇上生辰那天的太后,举手投足,满眼可见上位者身上的威仪及凌厉,可眼前这位妇人,和蔼可亲,言语随和,像极了梦中的那位。
青蔻隐隐觉得,这一幕十分熟悉。
皇上摸着她的头发,太后坐在对面,无奈地笑。
莫非……那不是梦?
下一刻,她就生出了怀疑。
如果说梦到皇上,是出于隐秘的男女之情。
那梦到太后呢?
梦中的太后穿着朴素,笑容中泛着轻愁,真实到了……令她落泪。
鼻头莫名其妙地酸。
没错,她居然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一个梦而已!
除非它不是梦……青蔻眉心一跳。
八仙桌上,雕着鸾凤和鸣图案的琉璃盘中摆满小食,都是小姑娘喜欢的口味。
虞筠霭挑挑拣拣,捏了块山楂糕出来,递到青蔻唇边,“嗯?”
青蔻下意识张嘴,咬了小半块下来,垂下的双眸中目光复杂。
皇上……一定有事瞒着她。
兴许与她的身世有关。
虞筠霭毫不犹豫,将剩下的半块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了,再甩掉手指上的残渣,抿了口茶,“这糕也太酸了,蔻蔻喜欢吃甜的。”
夙姑姑见状,低头微笑,“皇上与皇贵妃娘娘,看起来真好。”
虞梓澈在厍家堡鞍前马后的几年里,也没吃过厍馨儿啃剩下的糕点。
厍馨儿闻言愈发愉悦,她上下打量青蔻,缓缓道:“蔻蔻的发浓密乌黑,梳惊鸿髻着实好看,无须安插义髻就能撑得起来,独独这支多宝钗太过单调,不如换一支梨蕊坠,再加一支翡翠双桃步摇,耳坠的话……暧,还没扎耳洞?”
“娘问你话呢。”
虞筠霭捏了捏她的耳垂,动作亲呢。
又软又凉,他都不舍得使劲摸……虞筠霭不自在地换了个姿势,“不扎就不扎吧,扎那玩意儿……不疼吗?”
青蔻被他捏得回了魂儿,脸红道,“启禀太后,我是从山里出来的……琳琅宫的女孩们都没有耳洞,毕竟是习武之人,若不小心被敌手揪到耳坠,会吃苦头的。”
厍馨儿对琳琅宫没有半点好感,听她此言,更是嫌弃地直撇嘴。
“有筠霭在,什么阵仗非得你亲自上场去打啊。明儿就让夙儿给你扎两个,女人一生就这几年好光景,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算穿金戴银,锦衣华服,也没什么看头了。”说罢瞪了虞筠霭一眼,“你也是的,心思不知都用在哪里了。”
虞筠霭难得顶一次嘴,“真要冤死了……夙姑姑快帮我说句话。”
他都快把私库搬空了,奈何小坏蛋天生缺了这根弦,对衣衫首饰并不讲究。若非宫规在那杵着,她保不齐要穿男装四处转悠。
何况……她不打扮,都美得让他移不开眼睛。
虞筠霭盯她盯得,跟野兽护食似的,已经够累了。她要是稍加打扮,招来一堆桃花,他非得气死不可。
保持现状什么的,最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