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歌挖完最后一颗人心,身上的血腥味儿就怎么也洗不干净了,在小溪边翻翻腾腾快到天亮,手臂上的皮肤蹭的发红,可是抬手往鼻尖一闻,还是浓烈的气味,久久挥散不去。
他回家的时候,沈幼安还没睡醒,漂亮的脸上挂着笑意,是琴歌很久很久都没再看见过的,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不过想着应该是好回忆吧,是啊,他们以前,明明有那么多的好回忆,可是后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何况沈幼安没骗他,九十九颗人心巩固妖魂之后,就需要一颗灵心再来唤醒宁清逸的生命了,而整个修真界有灵心的,据琴歌所知,就沈幼安、慕非白、沈幻灵这三个人。
所以要去拿慕非白的心脏吗?
沈幼安睁眼的时候,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的琴歌被吓得心头一颤。
“你在想什么?”沈幼安一眼看穿了琴歌惊慌的表情之下,还隐藏着什么不可见人的念头,不过她不想去指责琴歌,她知道宁清逸对琴歌来说有多重要。
“没,没什么?”
“人心挖够了,你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吗?”
“我……”
“还是说需要继续挖?”沈幼安坐起身子,她面无表情,眼神黯淡,“九十九颗人心巩固的妖魂也坚持不了太长时间吧,没有找到灵心之前,你是不是需要源源不断的往锦阳花都送人心?”
琴歌望着她,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我没怪你,我也知道你很为难,最亲的叔叔和舅舅都遇到了危险,还偏得守着我这样一个拖油瓶无法动弹,琴歌,你是很累吗?”
“我没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琴歌,你无聊的时候一定就会在想,要是当初没和我扯上关系就好了对吧,你一定会想,要是没有这个牵绊,那么花都大战的时候,你就能拼尽全力的来和修真界斗上一回了,可以不对沈幻灵手下留情,可以为了妖界的生死存亡来战斗,可以保护东方凉薄,保护宁清逸,而不是守着这间破屋子保护我。”
“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琴歌,你是不是发现自己读不了我的心了?”
“你不愿意让我读,我不读便是。”
“好吧。”沈幼安垂了垂眼眸,“我的心事不愿意给你读,你的心事也不愿意同我讲,这样,很公平。”
“我要准备去长乐商丘走一趟。”
“找非白哥哥要心?”
“嗯。”
“你自己去吧,我没办法开这个口。”沈幼安侧目,背离琴歌站立的方向。
“我会在屋子周围给你布一道……”
“你不用布结界,我最近也打算往外走走,就不必你照顾了。”
“外边很危险。”
‘“你在开玩笑吗?”沈幼安抬头对琴歌笑了笑,眼里尽是嘲讽与不屑,“还是说你觉得,没有你在,地面上爬的一只蚂蚁也能踩死我?”
“我知道你很厉害。”
“你知道你还担心什么?”
完全没办法好好说话,沈幼安现在完全是一种能够自燃的状态,你不招她不惹她,她也能把火撒到你的身上。
但是暴躁如琴歌也偏偏就能忍得她。
两个人在分别的时候,琴歌虽然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拿出了一块儿玉石来,那玉石本是佩戴在腰间的一个装饰,解了禁令之后,沈幼安才感受到那东西里流动着的隐隐妖力,琴歌把玉石拿在手心里朝她伸出,“我知道你在生气,但是,这个东西你拿着吧,好歹能让我知道你是否是安全的。”
“这东西,还是你自己收着比较好。”沈幼安没有去接琴歌的玉石,“这段日子我想自己安静的待着,有些事情总归是要想明白的,总这么拖着也不好,如果有一天妖族会再次危及到人类的安危,我能很肯定的告诉你,我没办法袖手旁观,就如同你现在挖了九十九颗人心,所以我也必须得出城去斩九十九只妖灵才能平复心情一般。”
“若是没有做错事儿的小妖,你,你就放他们一马吧。”
“那你斩的那些人类,都是犯过错的吗?”
“……”
“琴歌,我们两个这么努力的走到这一步真的已经很难了对吧,算打破记录了吗?到现在还能坚持,该算是前无古人了吧。”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沈幼安低头笑笑,“不过,走到这里,也够了吧。”
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能够天长地久,看着别人为一点儿说不清扯不明的小事儿闹别扭时,个个都能化身感情大师,进行规劝和引导,可直到那些巴掌真真实实的打到自己脸上的时候,沈幼安才明白,两个人心里生了嫌隙之后,再能敞开心扉坐在一起聊天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出城之后,沈幼安一口气抓了十六只小妖,那些妖灵们被她收进灵袋里,一张符纸就给全部了解了性命,想的是替自己的族人报仇,可真正动手伤了性命之后,沈幼安也并不觉得心里头有多开心。
反倒是下沉坠落的心上,又跟绑了一块儿大石头似得难过。
琴歌做这样的事情应该也会和自己有一样的感受吧,明明什么都能体会,可偏偏就是不能谅解他不愿意把事情摆出来和自己共同面对这一点,哪怕是说说他心里的无奈的,哪怕只是抱着她痛苦一场,发泄一下呢?
琴歌的不声不响,总让沈幼安觉得自己在这段感情里处于被动。
果然不出所料,远在长乐商丘虚怀谷内的慕非白,一听说琴歌是来取自己的灵心去救宁清逸的时候,他先是沉默,然后突然笑着就点头答应了。
那晚慕非白在祠堂跪了一整夜,第二日一早便主动寻着琴歌来取自己的心脏。
“你也,不用这么着急,我只是想先提前想把事儿知会你一声,舅舅那边还没说马上就得要,我……”
“他们什么时候要?”
“两天之后,我会亲自把这颗灵心送去锦阳花都。”
“我陪你走一趟锦阳花都吧。”
“嗯?”琴歌有些诧异。
“现取现用不是更方便吗?再说宁清逸上回被你舅舅带走之后,我也就再也没见着过他,以前人在的时候不觉得,可现在人没了,还真是怪想念的。”像是为了说服琴歌,慕非白的理由还越讲越充分了起来,“而且我也得亲眼确认一次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啊,万一你和哪个不长心的合起伙来骗我,我不是还白丢了一颗心?”
“锦阳花都现在是我哥哥坐镇,你去的话,可能会有危险。”
“我去不去都是死路一条了,谁还在乎什么危险不危险的?”慕非白抬头望望天,“其实我就是想再看他一眼而已。”
“早知今日,你当初又何必说那么多伤害他的话?”
“人啊,都是只有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的。”慕非白回头,“沈幼安是个好姑娘,所以你们两个,如果不想和现在的我一样后悔的话,就最好继续坚守。”
“慕非白,如果能重来,你和宁叔叔。”
“后悔归后悔,可是如果能重来,我还是不能和他在一起,我还是会在这个时候,把心再给他。”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是慕家的家主啊。”
慕非白和琴歌走之前,还特地给沈幻灵留了一封信,信中的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拜托他帮忙接管慕家。
沈幻灵和慕敛晴毫无夫妻感情,慕非白也一直没强求过什么,他大概是能明白爱而不得或者是得非所爱的感受了,当初慕敛晴如此任性,如今自然是到了该为自己的任性买单的时候,慕非白也说不上心疼她。
反观自己,却是比那个娇生惯养的妹妹过的更可怜的多。
慕非白至今想起当年花都城一战,那道灵力打进宁清逸的身体时,自己被绝望笼罩的一刻,简直是噩梦般的可怕,那日他拖着自己重伤的身体,追着东方凉薄整整越过了七座山,最后实在没了体力,这些顺着石头坡一路滚了下来,撞的满头满身都是血。
好在沈幻灵寻过来又把他给捡了回去,否则现在的慕家,早就没有家主了。
灵力打进妖灵的身体,多半都是没了活路的,而且东方凉薄带着宁清逸离开的时候,慕非白能感受到空气中关于宁清逸的味道在一点一点的消散。
宁清逸死了,那个让自己一见倾心的男人,彻底离开了。
慕非白身体恢复后,醒来时看到的已经是慕家房梁的天花板,他花了三个时辰才反应过来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前不肯承认的宁清逸,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冒进了脑子里,慕非白想,我还没给他休书呢,没给休书的话,宁清逸应当就还是他们慕家的人,还是他慕非白的,妻子?
“哥哥,你疯了吧,给妖怪立牌位,还放进咱们慕家的祠堂?”
慕敛晴伤的也很重,沈幻灵反正是顺路,就顺手把慕敛晴一道给丢在了慕家,所以当她拖着满身的伤冲进祠堂,抬手就摔了宁清逸的牌位那一刻,慕非白彻底崩溃了。
他跪在软垫之上,伸手捡起弹到自己面前的那块儿摔裂了缝的木牌,捂在自己的胸口就开始痛哭,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慕非白,你还哭?你丢人不丢人?要是个妖女我也就认了,可那宁清逸是个男人,你把一个男人的牌位摆进祠堂,你还嫌我们慕家不够丢人的吗?”
“敛晴,你真的关心过哥哥吗?”
“我要是不关心你,我才不管你这摊子烂事儿呢,我要是不关心你,我犯得着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都要除掉妖界最强的那几个祸患吗?一个你,一个沈幼安,念这个情字就走不动道,你们两个,愧对先祖先辈吗?你们两个,忘了父亲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可是这关宁清逸什么事?他是只好狐狸,他没事就只是喜欢吃吃兔子,他没事就喜欢把自己翻着面儿的拿去晒太阳,东方凉薄那一掌明明能够拍死我们几个,可他偏偏要挡这一次,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吗?”
“我知道他是喜欢你。”
“可是你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