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债怎么还？
这债根本还不了。
除非人家无辜被害的人能再活过来，否则说什么都是废话。
琴歌和沈幼安刚到百越金陵，就被东方凉薄骂去血狼大殿的祠堂内跪着了，琴歌是一头雾水，本想多问几句，但是看着沈幼安乖乖低着头跪了过去，自己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跪了整整七天，脚趾头都快抽了筋，东方凉薄才过来。
琴歌想开口说话，又被沈幼安一个白眼给翻了回去。
东方凉薄点了三炷香，站在堂前静默了一会儿，才伸手将点燃的香插进了香炉。
东方凉薄说，“东方念月是你们的娘亲，这七日，是让你们跪她的。”
琴歌侧头看沈幼安的时候，沈幼安也正好在侧头看他。
东方念月这个名字，沈幼安的的确确是从未听说过，看来是未对人类造成过任何威胁的大妖，否则她不可能一点儿记忆都没有。
“琴歌，你知道舅舅为什么和你爹爹仇视了这么多年吗？”
“不，不知道。”
“以前不告诉你，是怕你夹在娘亲和父亲之间为难，你娘很爱你，你娘到死都记得护着你，她临终前嘱托舅舅照顾好你，可舅舅想，舅舅再怎么照顾，也不能照顾的比亲生父亲要更好吧，所以这才在南翁山，把你交还给了白玄壑那个垃圾。”
“……”琴歌说不出话来，甚至想多问一句，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当初狼族的势力划走了整个妖界的三分之二，白玄壑是虎族的长子，他为了能得到我们东方家的支持，刻意来百越金陵接触你娘亲，你娘亲生来就是个善良的性子，又好哄又好骗，人家随随便便设计了几个圈套，她就真当自己遇着了能过一辈子的人，白玄壑娶了你娘亲之后，野心勃勃，不断的利用家族势力扩张对人界的侵略范围。”
血狼大殿本就阴沉，白日里待在祠堂内，都暗沉沉一片同黑夜一般。
沈幼安抬眼的时候，只看到东方凉薄的身影隐藏在了一片黑暗之中，翻飞了几片鲜红色的衣角现在光线里。
琴歌的侧脸看不太清楚，但是头一回听到自己母亲的事，他的心里，想必是不会太好受的吧。
何况还是自己父亲背叛母亲的故事。
“谁知眼高手低，在人间有一回打了败仗，受了伤，然后被一个姑娘救了性命，那姑娘就是你哥哥白卿如的娘亲，我至今都没办法相信，一个以统一妖界为己任，一个以屠尽修真界道门为毕生宿愿的男人，会有一天，跪在自己的结发妻子面前求他原谅自己，而理由是遇到了真爱，理由是遇到了一个想要保护所以现在打算放弃一切的男人。”
“可，可是，哥哥他比我大一百多近两百岁。”琴歌说话是不敢置信的结巴。
“哼。”东方凉薄冷笑一声，“他倒是想跟别的女人双宿双飞，就算你娘亲答应了，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舅舅，你……”
“白卿如刚出生就差点儿死在我的手里，他的娘亲和你的娘亲一块儿跪着求了我四个时辰，我才放了那个小孽障一命。”
“那我娘亲……她……”
“人类根本不可能和妖族一样生存，她们的寿命大限不过百岁，而白玄壑为了能保那个女人的性命，他侵略的目地，从统一大业最后演变成了救一个女人的性命，他屠城就是为了收集人心，一颗人心能保一年的寿命，就这样为那女子续命，就为了这可笑的长相厮守，一次一次的和修真界争锋相对。”
听到这里，沈幼安也是没忍住露出了一个难看的表情来。
白玄壑屠城的恶习她是知道的，甚至可以说是深受其害者，即便这屠城的恶习背后隐藏了这么一个故事，她也同样没办法接受。
“沈幼安，我问你。”东方凉薄侧过身来，“琴歌今年不到三百岁，按照妖族的岁数来算，他还有千百年的日头可活，而你，余生甚至不能用百来计数，你们两个的感情终是有个尽头，你告诉我，如果真到了生离死别的那一日，你们两个打算如何？”
“百十年已是我的一生，能拿来陪伴琴歌，我已经很满足了。”
“你能满足，你是能满足，那琴歌呢？他的后半生要如何过？”
“他要是愿意，下辈子大可继续来找我。”
“下辈子。”东方凉薄又笑，“那你们现在该来听听这个故事的后半段，白玄壑这么屠城续人命终是有尽头的，如此残忍的屠杀，势必会遭到修真界的反抗，沈幼安，沈默你知道吧。”
“知道。”
“那你知道沈默的夫人，沈幻灵的母亲，是如何死的吗？”
“我，我只是听说，在抗击妖灵的时候离世的，具体的详情并不清楚。”
“白卿如的娘亲终归是个有良心的女人，当她知道自己能活这么长时间，吊着一条半死不活的命是靠这么多颗无辜的人心堆出来的时候，就怎么也不肯接受白玄壑的续命之法，不吃不喝，活生生的饿死了自己，你们可知道她临死之前，说了一句什么？”
“不知道。”
“她告诉白玄壑，人类是有来世的，她说她来世还做小姑娘，还等他。”
沈幼安心里燃起了些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追问下去，“然后呢？”
“然后？然后下辈子等白玄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爱上了另外一个男人，她喜欢沈默，她根本不认得白玄壑是谁，她也根本不认得白卿如是谁，她至死护着的都是自己这辈子的夫君沈默，她至死都念着的是自己这辈子的儿子，沈幻灵。”
你许下的来生，从头到尾都是谎言。
“沈幼安，你这辈子是爱够了，没遗憾了，可是琴歌怎么办？他来生找你的时候，谁知道你的夫君是他，还是另一个沈默？”
琴歌的喉咙干哑的厉害，他伸手抓住东方凉薄的衣角，“舅舅，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人类就只有死这一个结局吗？”
“不止是人类会死，妖怪也同样会死，你娘亲生你的时候，咬着牙忍着痛，可那个时候你的父亲怀里抱着的是另一个女人，心里记挂的是另一个儿子，你娘亲死不死对他来说根本就不重要，你知道当年他为什么要接你回去吗？因为挖了你小子一颗妖心，能救他那个人类老婆。”
琴歌目瞪口呆，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
“然后他们一家人都做妖，你和你娘亲天生就是拿来牺牲的，南翁山一战，舅舅不是打不过白玄壑，舅舅把你交到白玄壑怀里的时候，咬着牙说了一句‘我们家琴歌要是有半分过的不痛快，别说他白玄壑和白卿如了，就是整个虎族，我都要倾我毕生之力，让他们从整个妖族消失’，是因为舅舅抱着必死的决心，是因为你兰奚蛮叔叔一直站在背后默默的支持，是因为你宁叔叔虽然吊儿郎当不成形，但是站了我们的队，所以白玄壑和白卿如才不敢动你。”
“……”说什么？这个时候该做些什么？才能让自己内心的震动来的不那么汹涌？
“这么多人站在你前边，这么多人守着你护着你，就换了你一个人的安然无恙，可你现在也说你要为了一个姑娘，就不管妖界的是非了？来生她沈幼安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她都不知道，还说什么来生？白琴歌，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今天真的能昧着你的良心，当着东方家众先烈的面儿，转身踏出这个地方吗？”
“我……”仿佛失了声，琴歌实在是说不出话来。
“要不是拼了命都得生下你，你娘亲会死？”
“舅舅。”沈幼安匆忙出声打断，“我能明白您的心情，我也能明白琴歌的困境，他是妖界少主，他也同我一样，身上背负着的都是一辈子甩不开的枷锁，我们就这样不闻不问的放弃一切，悄无声息的离开的确是不够负责的做法，这是我们的错，我们认。”
“你认？你拿什么认？”
“舅舅，你刚刚的那番话，无非是想要告诉我们三点，第一，琴歌不能对伤害自己母亲的人就这么袖手旁观、不闻不问，白玄壑伤好出关在即，若是以往的情根未断，他必定会再次寻找白卿如的亲生母亲，若是此女能从她便罢，若是此女再生情根，那人界必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何况沈家师娘的离世时间并不长，算下来，那姑娘此番长大不过也是个少女……”
“那个女人是死是活，我并不感兴趣。”
“您确实不感兴趣，但我不能袖手旁观，若是一个女人的存在是会带给人类灭顶之灾，那我们必须尽早的找到她，然后将她保护起来。”
“害死了你们娘亲的人，你们倒是要保护了？”
“我知道师兄的娘亲并不是坏人，何况舅舅刚刚也说过了，她知道自己的生命是靠无辜人的心脏垒起来的之后，自己就不肯答应再这样活下去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错的人，都只有一个，其他人都很无辜啊。”
“白卿如也无辜？”
“您的妹妹，和他的娘亲本身就因为白玄壑而变成了两个悲剧的存在，白卿如究竟怀着什么心，我并不能看透，但是琴歌在妖界好歹有您做靠山，可白卿如他除了照顾自己的父亲，保护好自己，他就什么也做不了，舅舅，我们不该用好坏来划分每一个人的定义，立场不同，您怎么能说有人好，有人坏呢？如果说站在我的立场看你们妖怪，那就全是坏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