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洋,谢粮已经离开家乡数月有余,他一个人躺在甲板上想起了家乡的米苔目和麦仔膏,也想起了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他最疼爱的弟弟谢水。
思潮起伏间,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的画面,他好像又回到了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去。
谢粮和谢水是一对孤儿,若以当地闽南方言来讲,“谢”音读“jiā”,和闽南方言中的“吃”同音。因此,“谢粮”可做“吃粮”读,而“谢水”则做“吃水”念。
只可惜,谢家祖祖辈辈都是穷渔夫,过着“一条破船载破网,一家四口挤一舱”的连家船生活,不要说什么吃粮喝水了,有时候连一碗清粥都喝不上,有上顿没下顿的过着穷日子。
在一次出海捕鱼中,谢老爹因年事过高不幸落水溺亡,本就体弱多病的谢老娘因此一病不起,加上无银购药,不久也一并西归。年幼的兄弟俩家贫如洗,无依无靠,只好将破船卖掉草草葬了谢老娘,从此流浪街头,以乞讨度日为生。
但兄弟俩始终相亲相爱,不论谁讨得一碗半盘,总是拿回来分着吃。若干年后,兄弟俩总算熬成了人。
有一天,谢粮对谢水语重心长地道:“弟弟,如今我俩已长大成人了,好歹也得谋个职业才是,不能总当伸手将军吧。”
谢水很同意哥哥的看法,赞成道:“阿兄说得对。可是你我除了一副肩头两只手,啥也没有,能干啥呢?”
谢粮笑道:“有肩有手就够了,我们可以到码头干苦力嘛!”
兄弟俩商定之后便在月港各个码头寻找雇主,卖力谋生。他们时而打短工,时而搬卸货,日子也过的充实起来。
海澄月港在当时乃是中外货物的集散地,四周水网环绕,大船直通外海,内河四通八达。铺商、店贾、牙侩,推贩迅速增加,钱柜、交引、寄附铺、总房、柜坊应运而生。依港兴市,百业崛起,形成七大繁荣商市。
这些商市店面伫立,商贸咸集。珠宝行金光闪烁,丝绸行品种繁多,杂货行热闹非凡,药材行香料扑鼻,丝线行琳琅满目,棉布行迎来送往,豆饼行生意兴旺,铸鼎行红光绕梁……还有纸行、茶行、米行、鱼行、糖行等皆是顾客盈门,应接不暇。
有一次,谢粮被船主雇聘卸载货物,和他一起搬运的是码头上的老苦力。
谢粮扛着货物刚走到码头中央,这时从背后传来一声巨响,他回身一望,只见老苦力跌倒在码头边上,所扛的货物也散落一地。谢粮马上卸下扛在肩头的货物,上前查看,老苦力早已气绝身亡,见此情景,他也只能对天长叹、感慨万千。
回到茅舍,谢粮叫来弟弟对他说:“如今我们也算有了点钱,不能一辈子当苦力吧,我看不如找点小生意做做。”
谢水一向本分老实,凡事都由哥哥做主,眼下听哥哥说要做生意,觉得也是条谋生的出路,就问:“做啥生意好呢?”
谢粮出主意道:“早卖花生浆,午卖米苔目。”
谢水狐疑道:“为啥?”
谢粮忙解释道:“像我们这样地无一垄,房没一间的穷人还很多,他们纷纷来到月港码头找活干。要知道,像我们这种当苦力的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挣钱啊!有家人送饭或回家吃饭的少之又少,剩下的都是些自食其力或想多找点活干的人,他们就只能在码头附近随便吃点啥了。”顿了顿续道:“码头苦力这么多,要是我们在码头边上摆个摊卖点吃的,不止可以挣到钱,而且还可以帮助那些为了养家糊口而忙得顾不上回家吃饭的人填腹充饥。”
谢水一想也是,就答应下来。谢粮接着又道:“这摊位就由你来摆,我还是照往常一样去码头打短工。”
谢水心有不舍道:“不行,怎么能让哥哥一人做苦活,而我自己却呆在一旁挣轻松钱……”
谢粮怒目而视,谢水连忙闭上了嘴。谢粮生气道:“大哥之命如同父母之言,就这样说着办。”
谢水自小与哥哥相依为命,知道哥哥的脾气,也不再坚持,只好先答应下来了,其他的事以后再向他慢慢开解。
事如预料,数年后谢水摆的小吃摊果然赚了不少钱。
又过了数年,谢粮见小吃摊的生意应接不暇,便和谢水商议在港口市租个店铺开间小吃馆,不止可以遮风挡雨,最主要是可以边煮边卖,不怕供不应求。
谢水心中其实早有打算,只是一直不敢提出来与哥哥商议。现在谢粮既有此意,谢水连忙答应下来。但他还是怕自己一人无法独当一面,搞不定整间店铺,又不舍哥哥一人在码头做苦力辛劳,于是建议谢粮到小吃馆帮忙打理。
没想到却换来谢粮的一顿责备,说他已经长大,不要事事都依赖他人。谢水也不敢多言,只能默默承受。
话虽这么说,但兄弟始终是兄弟。谢粮还是费尽心思为弟弟操办一切,直到小吃馆开张营业。
小吃馆靠溪而建,均为木质建筑,朝街一面正中为店门,两边各开一个与腰齐高的“排门”7店窗,天一亮便开启,一片片卸下后叠倚在窗下,然后用绳索等物固定于店墙上,避免倒塌砸到行人客商。
店门右手边靠窗处为谢水煮花生浆的灶台,店内则摆满木桌木凳供顾客就坐。靠溪一面另辟后门及三个木窗,木窗是为顾客所设计的,倚窗而坐,可一边品尝美味佳肴,一边欣赏月溪那清晰见底的水流及来回划行的小舟,最主要是能起到通风效果。
由于月港商贾齐聚,行人接踵,从海外运回的货物若从陆路运输极为不便,不止道路拥挤难以通行,而且还需支付给码头雇工搬运颇多费用,这样一来货物成本增加,利润降低。倘若用一叶扁舟装载海外货物顺月溪而下至店铺后门,然后再一一搬入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