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避子汤
日头已经有些烫人了,江府的果园里散发着果香,三人正采的高兴,顾不上去擦额间的汗,不想很快便要扫兴了。
“见过二夫人。”江良虽也不喜二夫人,但这表面上的礼数还是不可无。
清羽行了无声的礼后,林聿止与苏执前后也掬了礼。
“正巧当着庄家人的面,我便直说了。”二夫人道:“清羽入府算来也近四个月了,江大少爷与清羽二人的夫妻情人人可见。”踱步到清羽面前,用居高临下般让人不适的眼神看着清羽,道:“都这么久了,竟也不曾听见喜事?”
这喜事意指何意?心知肚明。想来也是,清羽入府,算着前后已有四个整月,外人瞧着他“夫妻”感情甚好,肚里没信,也容易惹非议。
庄府大少夫人是个不能生的?
这话也就止于嘴碎的小人口中,却没有光天化日真说出来的。哪敢?是江府不好混了,还是舌头不想要了?
不过换个角度想,这等事他“夫妻”二人都还没急,大夫人和老爷那也没个声儿,他二夫人倒先操了心,实属有些狗拿耗子。
林聿止、苏执心头一紧,巴巴的盯着清羽和江良。
江良想了一刻,道:“这事何须二娘费心。”顿了顿,拉过清羽的手——清羽的手掌心竟在出冷汗了,江良抓紧了他的手,将他拽到自己身边,道:“清羽的身体本就不好,得先养着,此事不宜过早。”
“早听说庄府六女身体一直抱恙,身子底弱得很,如今看来倒是真的。”二夫人尖着的嗓子无论说什么听着都十分刺耳。说完便示意一旁的丫头,打开了那一直提着的食盒——好像是是一副汤药吧。
“这是什么?”苏执先道。
“苏公子莫要激动。”二夫人向苏执道,指了指食盒中的汤药:“这是什么我向药医求的滋补良药,温和温补,绝不伤体。”二夫人亲自端出了汤药,举在清羽面前,道:“清羽啊,二娘难得对你如此上心,想比你也不会叫二娘失望吧!”
不说这二夫人怎的突然对他二人的事如此“上心”,不挑明了说就是管闲事,挑明了就是想搞事。这汤药里若是搁了什么毒药,一口下去,清羽哪还有命为江府延绵子嗣?
不过二夫人肯定也不是笨到那般地步的,清羽饮了汤药出了事,头一个霉的是她。
虽然明知道二夫人不敢,清羽的手还是冷到颤抖,担心害怕的看着二夫人,见她笑盈盈端着汤药望着自己,在极强的压迫下,无奈去接那碗汤药。
“不准喝!”江良大喊,吓得二夫人端在手中的碗都颤了一颤,一旁的林聿止与苏执二人也惊地抖了一下。
“为何喝不得?”二夫人显然是有些怒了,道:“怎的?还怕你二娘谋害你妻子不成?”不等江良打断,又接着说了下去:“一家人,江大少爷如此防备我?嘴上唤我二娘,这心中是否有反之心呢?”二夫人的话尤其尖酸刻薄,明显的话里有话,完全是故意让人没有办法拒绝。
江良见状立刻掬了一礼,道:“江良……不敢。”
苏执自知不该过度参与旁人的家事,实在不好多说,瞧着旁边的林聿止一副咬牙切齿的样,苏执用折扇狠狠敲打他一下,意思他安分些,免得又惹事。
二夫人冷冷的哼了一声,再次将汤药递向清羽。
清羽缓缓的接了过来,盯着汤药瞧着,但很快便全饮尽了。
二夫人看着他喝完直到全部咽下,笑道:“还是清羽姑娘识大体。”接过空碗置于食盒中,又道:“往后每日都会有一碗这样的汤药送去你屋里,都务必饮尽了才是。如此,身体才能全好啊!”看着他们几人不痛快的表情,背过身走了几步,看不到的地方是她得逞后的奸笑:“此事我自会向老爷与大夫人说明其中道理,也就不麻烦你夫妻二人了。”说完这些话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不可理喻!”见那人走远了,林聿止终于气愤的喊了出来。“无非就是怕咱们先去告状!”
“快把药吐出来!”江良万分着急,用力的摇着清羽,再说一遍:“快吐出来!”
清羽险些被他摇厥过去,轻轻推开了江良,道:“没事。”
“什么没事,你都不知道那是什么药!快吐出来!”
江良像是嘴里着了火,讲话都带烫人的气儿,连带着摇火风箱般的手都染了烟似得。
“吐出来?”清羽看着他,淡淡的反问着:“你方才没有听到吗?往后每日都要喝,吐了今日的,明日又当如何?”清羽说完别过身,继续淡然的摘桃子。
江良瞧他一脸的不在乎当即就恼了,恼他真喝了那碗汤药,更恼他竟完全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随后一脚踢翻了果筐子,里面的果子一股脑儿都滚了出来,快狠准的抓住清羽的腕子,大步往外走着。
清羽的手腕被攥紧的阵阵发疼,但是也没有抵抗,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后背随他走着。
留林聿止和苏执二人在原地傻站。
林聿止望着二人渐渐离远的背影,悠悠地:“真是观了场戏!”然后还无奈的摇摇头,走过去两步,扶起被江良踢倒的无辜筐子,将地上的果子一个个往里拾。
“还是去看看吧。”苏执道。
“啊?那我的桃子怎么办?”果然还是那个没心肺的林聿止。
“……”苏执不理他,自己迈开了。
林聿止见他走远了,看了眼筐子,看了眼苏执,不舍的跟了过去。才跟了两步便折回去拿了两个桃在手上,然后便又随苏执一同去了。
……
这一路上江良的心都颠的沉沉的,明明都走的极快了,却还觉得太慢,几乎都要狂奔起来了,后面被牵着的清羽实在跟不上,三步并做两步,只觉得大步拉扯的的胯疼……
江良和清羽到了屋前,江良拿后脑勺对着木头道:“快去叫大夫!”又急急的进了屋,让清羽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此时的江良比吃了药的清羽还担心害怕。
木头只愣了一会,没有多问便去了。
清羽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温柔的看着江良,眼里朝他道:不用担心。
江良低下头,不知道正做着怎样的表情,连握着清羽的手都在发抖,在他的心里,清羽竟重要到这等地步了。
见门全开着,苏执便自己进来了,看见了床边坐着的二人,直直的走过去。站定了道:“让我看看吧。”
江良听了立刻将他拉过去,着急道:“快!”
苏执将二指搭在清羽脉上探了探,眉头微微一紧,轻轻挪开了手,道:“确实没有毒物,这药也确实都是些温补的良药,只是……。”顿了顿,“只是有微量的……避子药。二夫人用药十分谨慎,若非仔细是察觉不得的。”
“真是恶毒。”林聿止坐在桌前喊着。
“无毒?”江良不放心又问了一遍,想若只是避子倒无妨,二娘这小聪明终究是用错了。
“确实无毒。”苏执又道。
此事不宜伸张,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江良晓得其中的厉害关系。
“若只是避子汤,倒是无碍。”江良一脸沉溺地望着清羽道。吊着的心才放下去,岂知道放的为时过早。
“不好说。”苏执又道:“避子汤属阴,长期服用恐怕对身体多少也会有些损害。清羽公子实质是男儿身,这药还尤其大补,阴阳相冲,恐怕……”
苏执看着江良如静止般定住,接着说:“二夫人只是不想清羽公子有孕,是怕日后由你再丰了大夫人的羽翼,更压她一头,心不甘吧。可她并不知清羽公子其实是男子,若是对女子,此药为避子汤,但对于清羽公子来说,或许是致命毒药,亦或许只是寻常补药。分体质,清羽公子如何,现在还下不了定论,且容我再观察几天罢。”
“不准喝了!”江良对着清羽,再而坚定道。“你再观察几天,他这还能活吗?”江良听了最坏的,耳中便容不下其他的话语,有一点盼头的也不行,除非他苏执三指对天发誓,不然绝不懈怠。
清羽静静地看着为自己担心着急的江良,明亮清澈的眸子微微一闪,好似会说话般。
江良从床边站起身,道:“苏公子,林公子,此事……”江良向他二人作揖。
“放心,我们自然是不会说出去。”苏执压下江良朝自己作揖的手。
“还有……”江良对苏执道:“清羽身份特殊,方才我也急了,现下想着,若是当真叫了大夫,把出个什么来,纵使千万张嘴也说不清了。还请苏公子多住些时日,我会去向家父家母说清。”江良对着清羽会心一笑。
“我也正有此意,那便有劳江公子费心了。”苏执回。“那我们先出去了,让清羽公子好好休息。”
江良点点头,看他们合上门,又走到床边,坐在清羽一旁宠溺的对他笑着。
清羽一时提不上是感动,但觉得这人脑子不大灵光,这点小事比太监还急,一副避子汤而已,又不是什么断肠噬心的毒药,何必呢?
已经回到屋的林聿止与苏执二人,面对着坐在桌前。苏执先倒了杯茶水等放凉,林聿止自说自话就端起来喝。一阵高亢的呜声后,活该烫了他一舌头。
“我说我们来这个什么沥岭,到底为的什么?”林聿止又拿起两只空茶杯,将杯口盖着眼睛,对着苏执道。
苏执瞥了一眼,道:“修行。”
“啊?”放下茶杯,趴在桌上道:“这算哪门子修行啊?我以为修行是对着妖魔鬼怪喊打喊杀呢。”
“就凭你?”苏执不屑的对着林聿止,鄙夷的眼神盯着他道:“修行可不只是除魔斩妖,我们现下要做的,是让庄清羽从江府脱身,这也是修行其一。”
“啊?怎么可能!”林聿止拍着桌子蹦起来,道:“这个庄清羽虽然是个男的,可是他既然都做了江府的媳妇了,还能如何?江府家大财大又有势力,若是此事公布于众,那还有他的活路?要说最好的办法,难不成要江良休妻?”
苏执突然一抬头,眼睛直直的盯着林聿止,道:“好主意。”
“恩?”林聿止先是一愣,立马就警醒过来道:“哪有那么容易?”
“还得从长计议。”苏执说完,心道:“来此地两日,竟还未听得蛮狐半点风声,若真是凡间大患,这也该出来了吧?”
大殿苍之说沥岭蛮狐食人精气,为祸凡间,二殿奉命下来捉拿,难不成这么快就抓回去了?属实不应该,不是说蛮狐在天界都难训,囚在天界这么久,天帝也未处死那蛮狐,这二殿当真如此轻松?
见苏执在发呆,林聿止便轻唤了他一声,然后拿起一只桃递到苏执面前,道:“来,吃桃!”
……
“清羽。”
“恩?”清羽望着眼前人,正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心里先是一揪,想到他会说什么,自己先开了口。道:“只是一副汤药,没事的。”
“刚刚苏公子已经说的够明白了,那药极阴,与你体质相冲,吃多了必然是不好的。”
你不惜自己的命,自有人惜。江良盯着他,心里道。
看清羽低下了头,江良也不指望她能给自己点安慰了,只好默默转过头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
“我身体如果真的有了问题,你也会第一个就发现,不是吗?”清羽想了许久,终于张口说了句话,心想着这样说江良或许会宽心些许了。怕江良脑子不通,反应不来,又说道:“我知道你不会让我有事的,我不相信二夫人,但我信你,也信苏公子和林公子。”说完了还抬头冲他笑笑。
江良轻轻一歪头,对上了他的笑容,认真的回应了一声“恩。”轻抚到他的肩上,自然的将他靠向自己的怀中。没有原因,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就是头脑一热,肢体给出的自然反应。
清羽没有抵触,安静的轻靠在他胸前。
“砰砰!”
“砰砰!”
二人的心跳声交错在一起,好似在交流似得,你一来我一去,不需要多动人易懂的句子,就能轻易地相互回应。
……
这会儿时候不早了,外头的天却还亮堂堂的,大夏的天黑的晚。
府内的佣人们在门两头来回穿梭,手中无一不端着碗盘的。原来到了吃晚膳的时候了,他们都在忙着。
来江府这两日,这是与江府同座用餐的头一回,按说林聿止与苏执二人在客房用膳即可,也根本不想凑这热闹。无奈这是江老爷和江夫人的意思,说什么也要一同进餐,聚聚热闹什么。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无非是借着机会达成某些目的吧。譬如桌上多说些好话,多客套客套,也好给庄府晓得:贵府女儿一切都好,等苏执他们回去了多捎带些好话罢了。
“噔噔!”
屋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不用猜也知道是来催着上桌吃饭的,也不等屋外的人来话,里头的林聿止先说道:“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来。”
虽听到他这么说,但外头的人走流程还是催了句,说完便退走了。
“真不想跟他们一桌吃饭!”林聿止一脸委屈道。
“为什么?”苏执虽然并不迫切想知道,但嘴上还是问了。
“江府这么多人,不讲他几百,少说几十有吧?他江府桌子多大才容得下,还叫我们去,我看我们还是端着饭碗,站在桌边吃好了。”林聿止又摇摇头,道:“不对不对,说不定站的地方都被他家下人占去了。”
苏执叹了气没说什么,便站起身推了门出去了。
林聿止也不说话,在他身后屁颠屁颠跟过去了。
果真是杞人忧天了,宴厅的桌子没有想像的多大,桌上除了江老爷和江夫人,也只有江良与清羽。倒真不用他二人站在一旁端着饭碗吃了,没有想象中的那些人,座位宽裕得很。
“来晚了!可需要我自罚一杯?”厅外传来的声音,苏执一大步跨了进来,在下人的指引下落了坐。
林聿止挨着坐在一边,陪着笑。
“苏公子这说的哪门子话?”江老爷满面笑容道:“今日与两位公子一同用饭,没有叫旁人,就这样唠唠家常说话也放心,不必拘束了。”
“江老爷考虑的周全。”苏执客气的端着酒杯,朝他举杯颔首,一饮而尽。
“苏公子真是豪爽之人!”江老爷见了满面笑容,也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还将杯口对向苏执,望见那空空如也的杯底。
江夫人在一旁以茶代酒,并不多说。
“清羽那孩子的事我今日也听说了。”江老爷看了一眼一旁安静许久的江夫人道。
“玉儿她也是想为江府增新生,没有恶意的,二位公子莫怪。”江夫人道。
林聿止在一旁轻声道:“呵,你家想添丁还强迫人来生,人家身体不好急什么?”
林聿止这话才说完,就感觉到大腿一阵奇痛,原来是苏执正用手掐他腿根……
林聿止强颜欢笑,憋的脸红道:“我……不敢了……”
苏执终于送了手,林聿止腾地在暗处揉着腿。
不过现在也知道了,这江老爷江夫人特意只见他二人一同吃饭,就是来为一家人说情的。这会被人先占了先机,此时再说什么都是自己太不识趣。
苏执端着酒杯在手中晃了晃,道:“清羽在家府时身体一直抱恙,还是先养着好,且这事我们也不好说些什么,还是看他夫妻二人是如何吧。”
“那是自然。”江夫人道。“既如此,以后得汤药每日都会按时送去给那孩子,也好叫她好生养好身体。他嫁过来这么久了,若是一直没好信,恐怕也是要闹些流言蜚语的。”
江夫人看着苏执继续道:“苏公子若是不放心,以后没事都叫人看了药再送去,这样如何?”
“是。”苏执轻轻抿了杯口道。
以这话的意思看来,这汤药是没是都非喝不可了。而苏执这一声应,也听得出他心中确实有阂,但江夫人与江老爷也没说什么。毕竟他们心中也确实没鬼,有鬼的是二夫人,而二夫人自然是不会把实情说出去的。
这般也好,每天若是都有人查探汤药,那二夫人便是瞒也瞒不住了,到时候直接人赃并获,叫她如何收拾。
这一顿饭吃的塞胃,官彻和林聿止又陪着二老唠了会,这宴便散了。
苏执二人回到屋内,林聿止坐在桌前拿起白天摘放在桌上的桃子,举在他面前道:“刚刚没吃饱吧?”
苏执摇了摇头,不想理会他,而是径直走向床榻,许久才道:“明日我要出去一趟,你自便。”
来这里整整两日,连一点蛮狐和二殿的消息都没有听到,现在确实该急些了,毕竟这才是他来此地的正事。
林聿止拿着桃走近苏执看在床边坐在地上,边啃边道:“一起去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