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夜色深沉,可云来客栈还在开门迎客,为躲避胡兵,许多晋人离乡背井,迁往健康,一路上生活也都很拮据。
张云向远处张望着,每当有人过来,就会凑上前去,可每一次的结果,都令她十分失望:
“明明已经暗示他,我的回报是女儿身了,也告诉了他,我身在哪家客栈,他为什么不来呢?”
“我的姿色,在晋人女子中也属上成,比那些粗犷泼辣的胡人女子,不知要强上多少,我就不信,他不心动!”
张云正烦躁着,又有几个人走过来,不过,看他们肩上挑的担子也知道,绝非富贵之人。
“算了,不在这转了,在这里,出入的全是低贱之人。”
张云邪了来人一眼,一甩袖子,快步向傍晚时路过的那家客栈走去。
走到那家客栈门前,张云慢下脚步,此时,客栈门口,已经高高挂起了灯笼,光线十分明亮。
看着出入的豪客,她故意找了个不太亮,也不太暗的地方,摆出了一脸无助和凄楚,楚楚可怜的在原地徘徊。
“诶?小娘子,是你呀!”
熟悉的声音传来,张云急忙转身回头,便见傍晚时,那胡人男子,正漫不经心的往他这边走来。
“阁下……是妾身傍晚时遇到的那位郎君?还真是有缘。”
张云故作羞涩,掩口而笑:
“这么晚了,郎君如何还没歇息?”
“初到晋地,甚是喜欢,心中高兴,睡不着,出来找找乐子。”
男子又向张云跨出了几步,明亮的灯光下,他的笑容一如傍晚时那般轻挑:
“那,娘子呢,你为何也没歇息,你的马车还没有卖掉吗?还是……你那文文弱弱、百无一用的夫君,打翻醋坛子,欺负你了?”
“郎君,切莫出口伤人,我家夫主确实文弱,而今也落魄到身无分文,可他毕竟还是妾的夫主。”
张云又摆出了一个贤妇的姿态,再加上满面的愁容,更显楚楚可怜:
“不过,郎君猜得到也对,马车确实还没有卖掉,夫主方才,也确实对妾发了脾气,不知会不会原谅妾身了……”
一边说着,她竟然还落下两滴眼泪,声音也哽咽起来。
“呵,能耐不大,火气还不小。”
那胡人的笑容越发猥琐:
“我看,你那两辆马车是卖不掉了,不如,你卖自己试试,我现在就掏银子。”
“郎君,郎君何出此言?”
张云被胡人的直接吓到了,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
“郎君想是误会了,妾绝非商女之流,深夜出门,只想为夫主,寻条出路,自己日后也有个依靠。”
“哈哈哈哈,晋人女子真有意思,明明就是出来找男人要钱花的,却还装的一本正经的。”
男子仰天大笑,随即转身离去。
“你,你不买马车就算了,何故如此出口伤人?我夫主是大晋官员,我父也是知书识理的!”
张云又是羞又是脑,愤愤跺了跺脚,便蹲在地上,双手掩面,嘤嘤的哭泣起来,口中还不服气地叨念着:
“我才不是来找男人要钱花的,我才不是那种低贱女子……”
“哦,大晋官员?但不知,另夫主是哪位官员?”
又一名男子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比之刚才的胡人男子,要清朗许多,措词也较为儒雅。
张云抬头,便见一名身着晋服的男子立在面前不远的地方,此人大约二十多岁,衣着虽然不很华丽,身后却带着几名仆从。
“啊,郎君也是晋人?”
张云喜从中来,急忙拉出帕子,沾去脸上的泪水:
“妾身的夫主,并不是什么高官,只是一名监察御史,他姓冯,名文举,敢问郎君是……”
“哈哈哈哈,原来你是冯文举的妾室啊,那就难怪如此落魄了。”
晋人男子也仰天大笑,脸上满是轻蔑:
“俾姓陈,单名一个‘宇’字,与冯文举同为监察御史,不过,我可不似他那般,靠妻子的家资上位。”
“我祖籍就在健康,十岁时才随父亲来到洛阳,我父官拜尚书左丞,新帝在健康登机,我祖父官拜尚书左仆射。”
“陈宇,从前似乎听说过,虽然官职不大,去很有家势,与冯文举不睦,这或许也是一个契机。”
不很明亮的灯光下,张云不易察觉的眸光一闪,便又摆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
“如此说来,我夫主的确不似郎君这般家学渊源,可是,妾一弱智女流,除了夫主,还能依靠何人呢?”
“对于女子而言,的确只能依靠夫主,可是,选夫主,也要选个有出息些的吧?”
陈宇潮冷的一笑:
“虽然我没看到,冯文举究竟落魄到何等境地,可是,能让自己的爱妾深夜出来找银子,想必也是连他自己都养活不起了。”
“望郎君口下留情!”
张云对陈宇,飘然俯身,满脸苦楚,一字一顿道:
“郎君的名头,妾听夫主说过,之前,你就抢过他许多立功的机会,如今,他除了妾身之外,以一无所有,想必,郎君应该也没什么可抢的了。”
张云这番话,看似在帮冯文举恳求陈宇,却引得陈宇眸光一亮,两人目光相碰,张云似有所得,又对陈宇飘然一礼:
“妾是来卖马车的,郎君若不买,妾也只能等明日,随夫主去市集上卖了,今日先行告退。”
说完,她袅娜的向后退了两步,翩翩转身,优雅的迈起了莲花步,直到离开陈宇的视线,才略显得意的加快了脚步。
翌日,冯文举还如前两日一样,带着张云和小红,来到市集卖马车,他心疼自己母亲,让她在客栈里休息,刘裕的兄弟们,也都去做短工赚钱了。
在他身旁,张云依然装扮精致,加之相貌本就上成,自然引起了不少男子的注目。
看到有男子盯着张云,她就将张云挡在身后,显然,他这位爱妾昨晚做过什么,他一无所知。
可是,冯文举这一举动,在张云看来,却十分碍眼,她东张西望,左顾右盼,终于如愿的盼来了陈宇的出现。
“哈哈哈哈,冯文举,还真是狼狈呀,竟然亲自到市集来卖马车,怎么,身边连个可以使唤的人都没有了吗?”
陈宇满脸轻蔑,洋洋洒洒的向冯文举一众人走过来,还邪笑着瞥了一眼张云:
“你这马车太破了,没人买,不如卖你这位爱妾吧,我多赏你几十两银子。”
“你这无耻小人,是在落井下石的吗?”
冯文举又羞又怒,一张脸顿时胀得通红:
“离我的女人远一点,我就算再落魄,也不会出卖心爱之人!”
“哦!心爱之人?你越是这般说,我就越有兴趣,你越是不卖,我就越要买。”
陈宇戏谑地笑着,停在冯文举跟前不远的地方,并对身后的仆从挥了挥手:
“来人,把张姨娘带回去,从今日起,他就是我的第四房妾室,别忘了,让冯家郎君签了这张字据。”
“陈宇,你欺人太甚,你这是要当众抢人妻女吗?”
冯文举气的浑身颤抖,虽然面对身强体壮的仆从们,他难免有些怯懦,可是,却仍然护在张云身前:
“不准碰她,否则,等到了健康,我也必会追究到底!”
可是,陈宇那些仆从们,哪肯听冯文举的威胁,一拥而上,将张云拉到一旁。
冯文举拼命拉扯,却遭到仆从们的一顿拳打脚踢,可是,口中仍然悲愤的呼喊着:
“云娘,云娘……”
然而,张云并没有回应,甚至对于陈宇一方的强抢,丝毫没有反抗,就只是有些紧张的注视着情势的变化。
终于,冯文举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满脸是血,头发凌乱的趴在地上,背脊还被陈宇的仆从狠狠踩着。
一名仆从拿出小刀,抓起冯文举的右手,在食指上割出一个口子,并握着他的食指,在那张字据上,以鲜血写下了他的名字。
接过仆从递过来的字据看了看,陈宇心满意足的一笑,对众人挥了挥手,仆从们便带着张云,走到了一辆马车的旁边。
相比于冯文举正在出售的两辆马车,这辆马车显然要豪华的多,而且,也很大。
小红刚才被吓傻了,此刻见自家主子,又进入了富贵的门庭,便急忙追了上去:
“夫人,二夫……阿不不,如今是四夫人了,奴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夫人到哪里,奴就到哪里。”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冯文举浑身疼痛的趴在地上,满脸是泪,却连哭都哭不出声来,过往行人只是驻足围观,却没有一个上前来救助。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从旁边经过,先开车帘,向外张望的女子,正是赵月。
此时的冯文举,根本看不清容貌,可他身旁那两辆马车,赵月却是认得的。
“刘兄,停车!”
赵月心中莫名揪痛,待刘裕将马车停稳,就急忙下车,查看地上的伤者。
“月儿,让我来吧。”
刘裕伸手拦住赵月,自己走上前去,将冯文举的身体翻转过来。
被人搬动身体,冯文举缓缓张开眼睛,看到赵月的那一刻,他再次泪流满面,声音也沙哑、哽咽:
“月娘,你总算找到我了……”